70年前,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
70年后,本报记者、中国美院师生重访圣地,追溯历史和思想的源头
一
四月未央。经过1690公里、3个多小时的颠簸飞行,我们手机上的电子地图最终定位在北纬109°28′,东经36°36′。这里,是延安。
对于“我们”——浙江日报的两位记者、中国美术学院油画系、版画系的四位师生而言,这不仅是一次地理坐标上的转移,也是一次历史时空的穿越。也可以说,是一场朝圣之旅。
一条鲜红色的道路,出现在脚下。
曾经,这座城市的名字来自于一个美好愿景:延水安宁。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延安”已不是普通的地名,寄托隐隐,意绪昭然。就像一粒扣——系上它,就能为中国现代化历程的推进寻到了重要线索;而同样,只有解开它,才能看清20世纪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内部究竟有过怎样的激荡。
1935年10月19日,中共中央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移驻西北苏区——吴旗镇。从此,中国现代革命史上出现了一个光辉的“延安十三年”,中国现代文艺也有了一个波澜壮阔的延安文艺阶段。那是一个党和人民、领袖和群众、艺术家与老百姓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共同创造英雄史诗的年代。
“延安的舞场,是在黄土地上铺上芦苇席子,一台唱机,几张唱片,大家跟着音乐跳起来,有的穿皮鞋,有的穿布鞋,还有人穿草鞋……” 很快,那些有关延安的“传说”成了当时的文艺青年彼此间接头的“密钥”,在他们的嘴里,耳里,想象里,回忆里,延安是一支崇高乐曲的开端,响着洪亮、动人,也是最小资、最浪漫的音调。
向延安,为那巍巍宝塔山、滚滚延河水,也为经历青春的躁动、灵魂的洗礼、意志的淬炼,感受时代的锤炼和打磨!
1938年夏天,在随国立杭州艺专西迁途中,版画家彦涵和同学杜芬从西安徒步近千里,历时11天,终于到达心中的圣地延安。
74年后的今天,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情景竟与彦涵的回忆惊人得一致——“两边是土黄色的山,一条延河从中间逶迤流过。无数的窑洞参差错落地排列在山腰间,远远望去,就像是蜿蜒缠绕的长长的带子……”
在辽阔的中国版图上,像延河这样的河流有千万条之多,但没有哪条河能如此偶然而又必然地际会了一段风云时期。在此后的岁月里,它仍以一种缓慢而从容的态度,逶迤向前而去,正是这种不疾不徐的节奏,构成了延安的魂魄、精气和全部履历。
无疑,一个轰轰烈烈的时代是由一群强者、伟人开创的。而濡养过、庇护过强者和伟人的土地与人民,是时代的奠基者,应该被记住。
衣襟被起劲的春风鼓荡着。奔向延安的心情,一如既往。
二
那么多的时代精英从四面八方涌入延安,要做大事,自然需要一股力量将他们凝聚。
1942年4月27日,一封粉红色油光纸印的请帖被送到作家刘白羽的住处: “为着交换对于目前文艺运动各方面的问题的意见起见,特定于5月2日下午一时半在杨家岭办公厅楼下会议室内开座谈会,敬希届时出席为盼。”落款是毛泽东、凯丰。
同样的邀请被发送到当时在延安的100多位文艺界人士手中。5月2日,会议如期召开,先后展开了3次大讨论,于 5月23日圆满结束。小小的会议室里,数度响起毛泽东洪亮的湖南乡音,他极富启发意义地提出了“文艺必须为人民大众服务”、“文艺工作者必须深入实际同群众相结合”等一系列指导思想。这就是后来被称为“人民文艺理论宝典”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如今回望这段历史,我们或许可以认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正是那根凝神聚气的“绳索”,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揭示了艺术创作的普遍规律和诀窍。此后,在追寻光荣与梦想的征途上,一代又一代的文艺工作者以全副身心融入脚下的土地,打碎,重组,再造,然后重获新生。
2012年5月23日,《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70 周年纪念日。在这样的节点,亲历延安,除了领略到一股清癯凛然的精神外,还有温暖宽厚的意味。
向延安,我们带着这样几个问题:为什么会有延安文艺?它是如何为革命、为人民服务的?而最重要的,是追寻延安文艺对当下的指示意义,并试图为当代文艺梳理出新的、有效的解读秩序。
是的,我们想学会一些东西,从延安,从那段波澜壮阔的文艺时期汲取养分,又或者,我们可以提问,向那些曾经获得启迪的人们。
“最艰苦也是变化最多最伟大的1942年终于到来了,我抱着无比大的欢欣迎接1942年的初阳投进我的窑洞,我下了最大的决心要苏醒我自己。”写下这段话时,画家胡一川的身份是鲁艺木刻工作团团长,在敌后开展木刻宣传工作。
红色,窑洞,年轻而明亮的面孔——一个好故事的基本元素,似乎已经在了。
出发前,我们满以为可以带回许多这样的故事,那些流淌在70年岁月里的经典画面,讲讲枪林弹雨,讲讲文潮思辨,讲讲漫漫征途。不料,高崖阔壁之上没有传说,我们的视野所及,除了延绵不断的黄土,就是与黄土浑然一色的窑洞。
在这里,春的味道、色彩、意境、姿态自然不如江南这般浓烈润美,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散发着一种召唤的姿态;在这里,历史被风雨、沟壑切割成无数破碎、裸露的残体,有如逐渐远去的高大背影,望去踏实,却又有些怅然。
但,也是在这里,只需一棵枝桠执拗、茕茕孑立的槐树就能把大地稳稳地镇在蓝天之下,少言寡语,自有一份深刻的感情重量——尽管静谧,但延安这座城市的肌理是鲜活而丰满的。
这是一个民族对一座小城的殷殷期许,也是一座小城对一种精神的默默延续。
三
正午的阳光照耀着杨家岭虚掩的窑门和静悄悄的窗。历史清晰地、微笑地蛰伏在窑洞里,与我们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窗纸。
当年鲁艺、南泥湾白天的欢歌笑语,晚上的点点篝火和马嘶人鸣,遥远得仿佛一丝天籁;王家坪那孔著名的窑洞里,橘黄色的油灯已被雪白的日光灯取代,远处的宝塔也披上了五光十色的小彩灯,与耸立的现代楼群融为一体。唯有那延河河床上的石子依旧,河沿上的小径依旧,依旧沉默、依旧静卧、依旧像一位曾经沧海的老人,冷不丁的时候,他们便会唱起一支高亢的信天游,与身边的黄土、窑洞、砖楼、历史交织成一个个可触可感的“实体”。
这些实体让人心潮澎湃——
“南泥湾”这个名字,听起来总让人联想到南方的小镇。事实上,它是一座扎扎实实的西北镇子,从头到脚都是彻底的朴素。在这里,我们邂逅了参加过解放战争的战斗英雄刘志先老人和自称“359旅第二代老战士”的农场退休工人老林。
近两年,南泥湾已冷清了许多。像是看出了我们眼中的失望,老林伸手指向远处的砖墙,“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几个遒劲的红字依然可见。它提醒我们,脚下的土地上曾经出现过一场令人神往的大生产运动——说“神往”,是因为劳动的过程和目的都不掺假,不同身份、不同职业的人,在同一价值观的引导下,真诚、诚实地追求同一个结果,这样的劳动是有尊严的,也是真正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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