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楼保卫战中的通讯员任国凤
小时侯,邻居小伙伴家常有大人的老战友来串门,偶尔听到点战争年代的小故事,我很是羡目。曾问过父亲:你的战友怎么不来看你啊?父亲不耐烦:哪有多少战友,能活下几个!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下旬,父亲和同庄几个青年来到二十几里外的芦庄报名参军,部队的番号响亮: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四五年一月三日发军服发枪,父亲印象深刻就把这一天定为入伍时间。二月在祖楼集参加第一次战斗袭击日伪抢粮队,同乡二虎中弹身亡。八月在解放永城战斗中,突击队有几个老乡率先跳下城墙被日伪俘虏,解救后溜回家不干了。四九年初打到长江边上,同时间入伍的三个老乡(其中一位机枪连副连长),悄悄约父亲一起开小差,怕过长江想回家种地。文革结束落实政策时,父亲还帮他们出具证明,当地政府给了点津贴补助。从四六年七月到四八年底,父亲所在连队大量补充兵源有五六次之多,父亲知道的营团以上军职伤亡七人(张永远,屈树义,秦贤安,宋延年,程坤源,董营长,佘琦义),逼迫离队一人(翟宝三),连职伤亡十多人。但有一位战友父亲不会忘记,通讯员任国凤。 一九四八年八月,父亲调二纵五师十四团三营八连任副指导员。十二月中旬,淮海战役第二阶段进入关健时刻。杜聿明率二十多万人马聚堵在永城以北陈官庄一线,试图继续南下与南边被围的黄维兵团会合,打破野战军围堵,扭转战场被动局面。离陈官庄杜聿明指挥部只有四华里的郭楼,成了两军争夺的焦点。十四团奉命参加保卫郭楼的战斗,要用人体把郭楼铸成铁楼。天寒地冻万马嘶鸣,在中原这片哺育他们成长的富饶土地上簇拥着近百万相互仇视的军人,双方都有充分的理由要展开空前撕杀。二十一军军长腾海清在《转战淮海的日日夜夜》中写道:在郭楼方向,我集中兵力三个多团,八二迫击炮以上的火炮百余门,在后勤保障上,缴获一0七军的三十多辆大卡车,发挥了作用,昼夜不停地从徐州运来弹药。炮兵可以根据任务需要,尽情发射。一切准备完毕,严阵以待。十二日,敌人猛攻右邻李楼,经激烈争夺,十三日上午,右邻弃守李楼。下午,七十军九十六师二八八团依托王庄向郭楼西北角展开进攻。该敌在炮火和七辆坦克的支援下,攻击前进。郭楼周围硝烟弥漫,火光冲天,远看去只是一个巨大的烟火堆,只有在电话中才能知道里面的情况。当我连续打退敌人两次猛烈的冲击后,已是暮色苍茫。突然,敌人既不炮击、也无坦克掩护,兵分两路用密集队形冲了过来,妄想在两军对阵中实施强袭。冲到鹿砦近前,大部被我火力杀伤,有三十余人钻进鹿砦,也被歼灭,不久又发现敌人在我阵地前二百米处,用坦克掩护来构筑冲击出发阵地,为明天攻击作准备。经过半日激战,郭楼的房屋只剩下残垣断壁,大部工事被毁,交通壕也堵塞了。为了次日粉碎敌人更猛烈的攻击,除令六师加固郭楼阵地外,又令四师十二团进到郭楼后面,十四团仍在原地,准备反击。这样就在郭楼之后的两条交通壕中,配置了三个团,象两根粗大的顶门杠抵住郭楼,我们才放下心来。是夜,又令十四团、十八团各以一部兵力从郭楼两侧出击,驱逐械筑出发阵地的敌人,歼其一部,填平了敌工事,作好天明后再战的准备。 父亲回忆:13日夜,营部下命令,要八连组织突击队驱逐消灭阵地前沿修筑冲击工事的敌军。连部决定组织突击排,带队连干按副指导员连长指导员副连长顺序执行。我二话没说,来到前沿察看地形,月光下视线还好,要冲锋的开阔地二百来米,地势较平坦,估计不到一分钟可冲到对面。我做好冲锋前的准备,第一突击排已在战壕里列队待命,我问排长都准备好没有,排长说准备好了。我深呼一口气:跟上我,不许掉队!第一个翻出战壕,弓身向对面快速冲去。刚跑出几十米敌军开始射击,机枪冲锋枪子弹乱飞,中弹的倒下没中弹的继续冲锋,我不下令突击队战士就不会停止。接着迫击炮弹落下,一发,两发——,突击队落入火力网,队形散乱,我刚想喊不要乱跑,亮光一闪“轰”的一声,刹时头重脚轻控制不了身体,直立着不能动。这时有人在后面突然拉我一把,将我按倒地下。过一会儿我缓过一口气清醒了点,“指导员,你受伤了”听得出是通讯员任国凤的声音,他正捂住我额头上冒血的伤口,我焦急问排里的人呢?他说还好。敌军还在射击,任国凤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我冒着枪弹左闪右躲,终于撤回战壕。第二突击排已整装待命,连长手一挥“上”,战士像波浪一样翻出战壕向黑暗中扑去。敌军又开始射击,开阔地上炮火闪闪,烟土飞扬,这次敌军射击更激烈更准确。不一会儿,黑暗中有人叫喊:“连长不行了连长不行了”,几个战士七手八脚把连长拖进战壕,这位平时爱训人的连长已停止了呼吸。连续两次突击失利,连里气氛有点沉闷焦躁,虽然看不清人的表情,但都有同样的感受。指导员的第三突击队又进入出发阵地,年青的面孔,乌黑的钢枪,月光下像一座座雕塑,指导员阵前动员:大家手脚利落点队形散开些,跟我上!又是一阵波浪翻出,紧接着是激烈的枪炮声。陆陆续续有战士撤回战壕焦急喊着:“指导员的腿炸没了”。八连三次突击伤亡六七十人。最后,八连副连长带领幸存战士一直打到淮海战役结束,还俘虏一千多蒋军。 我和指导员被护送到师部野战医院,医院设在张瓦房,一路上多亏任国凤的细心照料。在医院疗伤期间我试着给家里写封信,内战爆发后一直没和家里联系,没想到几天后大哥用小车推着母亲来到医院,杨楼离张瓦房一百五六十华里他们一天赶到。母亲心里很难过,说家里人传你被打死了,劝我离开部队回家养伤。我安慰母亲说,放心死不了,等解放全中国我一定带您去南京总统府逛一逛。一句不经意的话,母亲等盼了四年,一九五二年我被选派到南京解放军政治师范学校学习,终于接来母亲,实现了这个愿望。
在整理父亲回忆的过程中,我感叹不已,那不是一般意义的战争,就是相互间的残酷绞杀。泗县攻击战,泗阳众兴保卫淮阴阻击战,宿北战役的来龙庵阻击战,山东南麻临朐战役,莱阳战役水沟头阻击战,淮海战役郭楼保卫战等,仗仗都是我死你也死,一个连一个营甚至一个团拼下来只能集合几十人。我惊奇的是父亲竟然能亲历一劫又一劫,生存到最后。我对内战史不太感兴趣,但通过父亲的回忆,我初步了解了作战勇敢的翟宝三营长,言传身教的李兴智指导员,年青有才的宋延年烈士,刚烈英勇的佘琦义团长等。前辈的历史令我追思与崇敬,我赞叹他们的勇敢和执着,赞叹他们在艰难环境生死战场上的无畏气概,但是,更让我震撼和追思的是那些死去的有名无名先烈以及成千上万连自已也不知道会变成敌人的年青士兵。他们长眠地下,将年青的生命奉献给未知的世界。江山不是皇帝的,也不是哪个党派团体的,江山属于在这块土地上世代繁衍劳作的生灵大众,夺取江山就是夺取民族的生命和自由。 因对内战史不太精通,学识也有限,整理的回忆当下不会有多少人看的,但结识了历史,结识了勇于探究历史真相的朋友,结识了翟林康宋双平宋鼎等朋友,我深感荣幸,这就是意义和价值 !山东荷泽有位朋友,托我打听江西的顺花门在哪里,他的曾祖父时念春二十年代末在江西赣州国民新编第一师 侦探团从军,后阵亡安葬在顺花门。翻查有限的史料我只能帮他确定,顺花门 ,就是南昌的顺化门,朋友很感激,时念春的后人们起码能在一个相对准确的地点凭悼先辈。无论是革命的后人还是非革命的后人,或汉奸地富的后人,大家都有责任拿起笔墨,在尊重历史事实求是的基础上,发掘先辈史料回顾前人足迹。活着的逝去的,每一个人点点滴滴汇聚的历史潮流,将会展示我们这个民族成熟自信勇敢的真实面目。
感谢翟林康宋双平宋鼎提供的史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