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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友阔别数十年之后，应连队建连70周年庆典之邀，我们约好到桂林与部队一聚，重温当年在一起摸爬滚打的生活，回忆一起参战、一同凯旋的难忘时刻。一想起那情那景，我就兴奋不已。离聚会还有十好几天的时间，家人说，你的魂早已飞到部队了。

    晚上11点的火车，我和妻子在9点多就从家出发了。我们快到公交车站时，看见一辆公交车刚走。等了好长时间之后，下一趟车才姗姗来迟。坐定之后，不是遭遇红灯，就是道路堵塞。妻子开始叨叨，讲起埋怨话，我埋头不语。直到行程过半，我才长出一口气：“前面的路顺畅了！我们会提前到达火车站的。”

    妻子看着我，吃惊地说：“你的左眼怎么突然成红眼了？”

    借着手机屏一看：“哇塞！是眼白的毛细血管破了！”我知道没有事，但心火咋这么大？才十几分钟时间，就让我经历了一次心火爆发的过程。战友啊！战友！我不会爽约的！这时，我与妻子的话渐渐多了起来。

    深秋时节，是我们北方较为凄冷的一段时日，几天的阴雨天，寒意更浓，冷气袭人。坐上火车之后，身体才感觉暖和起来。

    列车平稳运行，“咯噔”之声微显，但这比三十七年前乘坐的闷罐车不知好过许多倍。那是1978年3月中旬的一个春天，我不满20岁，是个稚气未脱的下乡知青。我们车厢里有好几十人，除了我们八九个知青外，其余都是农村兵。知青兵在车厢是一个热点，三个人与带兵的排长一起甩扑克，喊声震天，周围看热闹的更多。我喜欢独处，抱着一本《知识青年地图册》翻阅。地图册图文并茂，印刷精美，把山水甲天下的桂林说得玲珑剔透，无比秀美，让我充满了无限向往。

    三天之后，我们在晚上进部队，是个雨天。淅沥的春雨，穿过绿树，在路灯映照下，显得很清新。从营房的绿化树里，发出一只蟋蟀的叫声。四千里之外，是一个不同的世界呀！

    部队虽然距离桂林市不远，但我们去玩的机会不多。服役三年时间，我没有细细游览过桂林。记得有一次野营拉练路过阳朔，我只下车望了一眼阳朔的江水。我在这的书店买了一本《现代诗韵》，它陪伴走过了许多难忘的军旅日子。

    如果不是发生那一场战争，比我入伍更早的战友早就解甲归田了；如果不是有过血与火的考验，我们也许就不会千里迢迢来此相聚了。正是因为有了枪林弹雨、九死一生的经历，战友的分量才更不一般；正是因为我们所在的炮兵连队战功卓著、历久弥新，新老战友的重逢才会更显隆重热烈。情深，意浓，缘重！有缘就会重逢，重逢就有话题，话题一定深情！

    翌日凌晨，天降微雨。趁此闲暇，我取出一本《古诗词鉴赏》的书开看。这本书是我挑选出来到车上研读的。一来汲取诗词精华，二来是为一位诗友写诗评增添知识。妻子发出“车在颠簸中能看书吗？”的疑问，我回答着“可以看”，就已进入到了书的章节中。古诗词篇目的脉络走向，大致是由北向南延展的。比如，从《诗经》到《楚辞》，从李白、杜甫到苏东坡、陆游等。这与我的行程并驾齐驱。一整天阴雨，我把书看完，车也到站了，哈哈！

    2

    晚餐前，我见到了十年前见过面的老指导员。他已是年近古稀的人，眼睛比上次眯缝多了些，但身板硬朗，说话底气十足。接着，我认出了阔别三十五年的老教导员。他依旧是那么精神，那么健谈，好似当年的模样。我记得1978年我们新兵训练时，他对我的谆谆教诲，记得出国作战时他宣读《战况通报》时的兴奋笑脸。接着，我又认出连队的老有线班黄班长、老炮兵班刘副班长。黄班长大眼睛没变，只是比以前消瘦很多。刘副班长那一对酒窝仍在，笑起来还是那么可爱。

    我们把当时的一个个真实故事的原委，再次和盘托出，仍感觉新鲜，就像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我们彼此的眼神中放射出激动、高兴、幸福的光芒。我们紧紧拥抱，拍打彼此的后背。我妻子用相机抓拍了一个个感人的画面。

    聚餐时候，我又发现了我的前任邓文书和他的前任彭文书，我们三代文书热烈交谈，合影留念。我说起当年的彭文书遮住眼睛，摸黑进行手枪分解结合精彩表演时，他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说：“那次不是表演，是全团比赛。我得了第一，首长当场宣布给我荣立三等功！”“是吗？”我对着彭的女儿问，“你爸说过此事吗？”女儿笑意融融地回答：“爸常说！”

    坐在我旁边的邓文书对我说，打仗时，他会同副连长一起负责阵地协调工作，由于完成任务出色，被提议荣记二等功。后来由于革命需要，他把二等功让给了别人。多好的战友！战后，我没有记功，是营嘉奖，我还曾经一度很纠结呢！看看身边战友的高尚风格，想想没有归来的英烈，我们有什么私心杂念、个人小我不能丢弃呢！黄班长说，咱们营在打仗时牺牲的第一位战友，还是我与战友一起抬回来的。

    吃饭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在一起团聚的氛围，享受在一起的欢声笑语。一张张笑脸，一次次回忆，饱含着情谊，历经过洗礼。这是多么珍贵的享受，多么幸福的时刻。当年的情，汇在今天的聚，凝成一个友爱的钢铁的欢乐的集体！

    3

    11月1日，是我们这些老兵到连队共同举行建连70周年的日子。早餐之后，有等车的一段时间，我不由自主地去登这儿的南溪山。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空气中的负氧离子一定很多。我快步走到了山腰的亭子，这儿有男女老幼在晨练。不一会儿，手机响了，妻子催我下山。我怏怏地，权当是一次短暂的登山暖身。

    登上大巴，六十开外的老战友担任义务导游。他性格外向，仪表堂堂，年轻时长得一定更像李向阳。他声情并茂，诙谐风趣的语言，把我们带进一部桂林当代史的纪录片中，他还把部队的花絮足迹穿插其中，既令人捧腹，又使人获益。

    大巴进入营区，奇峰依然亭亭玉立，桂树依然精神抖擞。友邻的塔山英雄团塑像英俊巍峨，身体前倾，像下山猛虎，在我炮火准备之后勇猛向敌发起反冲击。李向群的塑像，似在向我们展示新一代革命军人临危受命、不辱使命的战斗品格。罗盛教，上一代最可爱的人，你在共和国的立国之战中勇救落水儿童的壮举，一直激励着我们去争做英雄。你是否还在营区的陵园站岗？你可安好？环绕部队的多情的相思江水，你是否还像当年那样清澈如许？不知我的臂力是否还能助力我，用一枚石子飞过江面？抑或是折戟沉水、激起水花、打出些许涟漪？我这样想着，大巴车来到了我们榴炮一连。

    鞭炮声声，炸出蓝色烟雾。红色纸屑，铺满一地诗情。迎亲的狮子，舞出战士的喜悦。和畅的脚步，伴随灿烂的笑脸。这是新老战友的相逢，这是榴炮一连的庆典。像那一次凯旋！像每一次过年！

    又一个十年，又一次相聚。我数了数，连队门楣上的光荣牌匾，又增添了十多块！

    庆典会上，一连老兵、大军区中将张副政委登台，历数一连光荣足迹，述说革命传统。老连长代表全体老战友，忆当年，话今昔，重提忧患。老侦察班赖班长畅说一连军魂。......我似乎又看到了当时的原景重现。榴炮一连，从解放战争的硝烟走来，参加了三保本溪、四保临江、新开岭战役、塔山阻击战、辽沈、平津、衡宝战役，解放南澳岛、南澎岛等战役。1949年，在北平西苑机场接受毛主席、朱总司令亲切接见，参加了进驻北平的入城仪式。和平建设时期，积极探索训练改革模式，为全军炮兵训练闯出新路子。1960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把一连精训细练的经验拍成军教片《练得精打得准》，在全军推广。1979年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开进在营队最前线，让炮火一次次喷发，让侵略者闻风丧胆，荣立集体三等功。建连以来，参加大小战役近百次，是一支战功卓著的炮兵连队。如今，已成为全面建设过硬的模范连队。

    庆典会上，战士们打出奋进的腰鼓，红红的绸带翩翩飞舞，密集的鼓点噼噼啪啪。刺杀操，杀出威猛凛凛；军体拳，诠释铿锵节奏。“练得精，打得准，全面建，全面硬”的连训连魂，如奇峰耸立，高大巍峨；如滚滚江水，奔腾不息。激励着一代又一代一连人，在军队建设的路上不断刷新记录，创造新辉煌！

    一个炮兵连队，拥有如此厚重的历史和神奇的佳绩，在解放军的军史上不多见。在集团军中，拥有过许多“第一”、“唯一”与“新一”。身在这样的连队，怎不荣幸、自豪、喜悦！我服役的三千个日夜，聆听过首长的言传，接受过战友的身教，在这个战斗集体夺得过第一，获得过嘉奖。在生与死的考验中，获得了许多弥足珍贵的人生真谛，并不断校正我人生的坐标与方向。

    庆典之后，在连队旧址附近午餐。我们这些老兵和家属，由老兵喊着口令，排着队，唱着歌，像新兵一样，每个人都兴高采烈。

    我们立定在餐厅前，按顺序走进餐厅。是自助餐，战士们自己做的。热气腾腾，香浓扑鼻。指导员、连长等一班人，高举酒杯，一桌一桌向我们敬酒、祝福，特别亲切，令人感动。我们互敬互祝。这是战友的家！这是温暖的家！这是我们的家！

    午餐之后，我们怀着浓厚的兴趣，围着以前的老连队旧址漫步。我听见一只蟋蟀鸣叫，这可是当年的哪只？这是我们曾经生活战斗过、尔后又常常梦牵魂绕的地方，触景生情，许许多多的令人难忘的场景浮现眼前。

    曾经游过泳的池塘仍在，比以前扩大许多。我们当年门前碗口粗的小桂树已搂不住了，它目睹过我们多少个日日夜夜。看到老的猪舍已被现代化的养猪场取代，刘班副感慨地说：“我当新兵时，副连长安排我们炮班出一人挑粪，班长让我去。副连长说，小刘，今天你能挑十担我就表扬你。你猜我挑了多少？十八担！副连长说，我嘉奖你！”我说，咱们一连的兵就是不能激，一激就会创出奇迹。我记得在边境地区，我们比你晚一年入伍的有线兵逗你，说你不能上我们驻地的一座山？你不吭声。他给你打赌，说你半小时也上不去。你急了，上！我们看时间，你不到10分钟就登顶了。刘副班长说，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是啊！当年参战的战友中，我是最小的，也已经57岁了。

    回到连队，我看到老指导员坐在战士们中间，与他们一起唱起了《战友之歌》。连队的战士们在单杠上飞来飞去，熟练做着练习科目，老兵们看呆了。更多的人走进连队荣誉室参观。我走近指导员，他高高的个子，年轻英俊。来之前，我们沟通过好多次。他对我说，听班长说六十年庆典时，你从连队带回去一捧泥土，那情景对战士们印象非常深刻。正是这种不断传承的一连精神，鼓舞和召唤着榴炮一连战士们，不断勇攀高峰。我说，那次是离开连队25年后的重逢，我一下火车，就看到战友们迎接我们，我抑制不住自己，一下子就泪奔了。这是我朝思暮想常常梦来的地方。分手时，我带回了连队的泥土，并把它融进了自家的花土里。

    军旅是一首诗，抑扬顿挫，积极向上，魅力无穷；军旅是一首歌，激越嘹亮，蓬勃生动，永远振奋。战友是一种情，亲密无间，情感交融，互相支撑；战友是生死谊，先人后己，同甘共苦，舍身向前。战场是试金石，真金白银，成色几何，质地咋样，一览无余；战场是显微镜，柔软心跳，铁血交汇，掷地有声，生命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