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次回北京录制节目,主持人问我,当年梁将军有没有看过电影《奇袭》?
这可是他在抗美援朝战场上指挥的杰作,至今国防大学都在讲这个案例。
那时候文艺作品不多,又跟他有关,父亲肯定看过,只是我他来没有听他说过。
父亲是从战士一路征战升到将军,知道什么叫一将成名万骨枯。可以说战场对他们的心灵震撼是很大的,回忆过去也是一件比较痛苦,令人伤感的事。
他绝不会主动说这个战是我打的,那场战是我指挥的,我在这段历史中作用如何如何。
这不是谦虚,这是对牺牲战友的尊重。
现在人们提到“梁兴初”,提到“38军”,就会说——哦,“万岁军”。
其实,我父亲生前也从来没有和我们前提过万岁军,更没提《谁是最可爱的人》写的就是他的38军。
父亲沉默寡言,下面十几个副司令,每天和每个人讨论一件事都排不过,那轮得到我们去交心窝的谈话。
直到父亲去世后,我母亲觉得父亲这一生太了不起,太不容易了,她用了二十多年,一个个老战友走访,这才为我们拼凑出一个稍微完整的父亲形象。
从小铁匠到开国中将,父亲的经历比我们追的电影主角还传奇。
1
父亲常说自己是“打铁的”,那是小时候家里太穷了,想上学了上不,只能去铁匠铺做过学徒。
十二三岁的孩子,每天抡几斤重的铁锤,把一块块硬铁疙瘩砸成一件件称手的铁器。不仅如此还要亲自走街串巷去售卖。
又累又饿直接给累晕倒在途中,就这样努力,铁匠老板还不给工钱,父亲是从小就见识了什么叫人间疾苦、千锤百炼。
铁匠生涯虽然很苦,但也锻炼了父亲但体魄,炼就了他坚毅的性格。
到1929年出,毛泽东率领的井冈山红军来到吉安县发动穷人革命,父亲受到鼓舞,第二年就加入了红军。
三年后,他从打铁的,变成了铁打的。
当时父亲已经是一名红军连长了。一次反“围剿”战斗中,父亲负了伤, 一颗子弹从左腮直接穿透了头部,血流满面。
就这样,父亲他还坚持指挥完战斗,直至昏倒在阵地。在后方医院,父亲昏迷了三天三夜,棺材已经放在屋子外边,再不醒就直接装棺了。
也是天佑虎将。最后时刻,竟然奇迹般醒了,吓了大家一跳。
那时候医疗药品极缺,只有黄药布条,头部伤口感染流脓,只能用探针顺着弹道孔塞纱布换药,又值夏季招苍蝇,伤口生了蛆,就用镊子一只只往外夹。
多年后,父亲回忆起每次换纱布,都是钻心刺骨,疼得泪流满面,想死的心都有。
6个多月堪比刮骨疗毒,你说一般的人能受得了这罪,可能早就光荣了。
但我父亲挺过来了,从这以后,战友提起我父亲,都说那个“铁打的”。
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到了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父亲成为八路军中的一名营长,参加了平型关战役。
杀鬼子,哪里能少得了梁兴初啊。团长大喊一声,全体冲锋!
父亲挥舞着刺刀冲了上去。短兵相接,用刺刀最过瘾。当年抡大锤的打铁汉子,端起刺刀来,同样是一把好手。
战斗从早上一直持续到中午,阵地上到处是小鬼子们的尸体,通信员发现我父亲居然也躺在地上,双眼紧闭,浑身是血,一动不动,以为他牺牲了,不禁大哭起来。
突然,父亲睁开眼睛,猛地坐了起来,大声骂道:哭什么哭,老子一块皮都没有破。
原来一场拼杀下来,父亲实在太紧张,太兴奋,太累了,杀到最后,浑身像散了架似的,瘫倒在地。
这一次他真的没有负伤,只是太疲惫了,想休息一下。
坐在血腥味刺鼻的阵地上,父亲一边擦拭自己心爱的刺刀,一边笑着说,这小鬼子,到底也是肉长的,你瞧,我这刺刀还是好好的。
父亲一生9次负伤,去世前身体里还有4块弹片没取出,他的功勋真的是拿命换来的。
父亲没任何家世背景,和我们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样,都是从最基层做起,上了你死我活的战场,你不勇敢,不拼命,那根本没后面的故事了。
这种职业素养,是根本。
2
当然如果只是一味的猛冲猛干,那只能做个好士兵,干工作还得会动脑筋,才可能从团队中脱颖而出。
父亲这人性格鲜明,外号不少,长征途中还被首长戏称他叫“梁猴子”。
因为父亲当时是侦察连长,主要职责就是侦察探路,就像是变化多端的“孙悟空”。
红军长征进入云南时,父亲经过精心策划,也是没费一枪一弹,巧取马龙县城,俘虏龙云一个团,直接威胁到昆明。
当时我父亲自己乔装成国民党团长,带着部队大摇大摆向马龙县开来,实在太像了,县长信以为真,鼓掌、喊口号、放鞭炮,开门迎接远道而来的“中央军”,好酒好肉招待。
以至于毛主席后来说,要是百姓都像云南县长这样,革命要早几年结束。
为了寻找长征的落脚点,中共中央和中革军委多次制定开辟新根据地的计划,但都因国民党军的围追堵截而未果。
经过艰难的跋涉,只能决定往苏联方向靠近,但根据地具体落脚哪里一直没有定论。
直到红军走到了甘肃的哈达铺,这才找到了落脚点。
当时父亲接到了一项特殊任务,毛主席要他去哈达铺探探路,筹集一些物资,重要是搞写“精神食粮”。
当时红军被国民党几十万大军危困,战斗减员太大,加上信息闭塞,对国内政治局势变化几乎是一无所知,迫切需要了解外面的事。
接下来战怎么打?剩下的红军得往哪里去?都是问题。
父亲回到连队商议后,决定乔装进城。
于是,父亲带上侦察连战友,都换上国民党中央军的服装,大模大样地开进了哈达铺,保安队员刚上前拦住,问是什么人,侦察连队员一个大耳刮子扇出去。
对方一看父亲的军衔和气势,赶紧通报团长,镇长一听,亲自出门迎接。
父亲一边吓唬镇长让其去筹集粮食,一边排侦察连去找“精神粮食”,可是镇上都翻了个遍,也没只找到几张旧报纸。
正在郁闷之时,一个国民党少校副官把自己从省城带来的一捆报纸送上来,有《大公报》《山西日报》等等。
虽然报纸是一个多月前的,但上面却写着陕甘红军打破蒋氏第二次围剿,解放了安定、延安、靖边等县城,使得陕甘根据地连成一片时。
梁兴初知道,这才是毛主席真正想要的“精神食粮”。
毛主席看到报纸后很高兴,说侦察连收获巨大,让父亲以后每到一处,首要任务就是找精神粮食。
怎么个巨大法呢?
毛主席在收到报纸的第二天,在哈达铺召开重要干部会议。
毛主席在会议上说:“同志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根据报纸上提供的陕北红军消息,那里有刘志丹和徐海东的红军,我们要打起精神,北上抗日,向陕北进发!”
红一方面军就此改称陕甘支队,向陕北根据地挺进。
可以说,父亲的这次侦察行动,有意无意地改变了中国近代史的进程。
3
干革命,有勇有谋还不行,得忠诚,有信仰。
在这一点上,我父亲也做到了。他两次蒙冤入狱,两次差点枪毙,他都挺过来了。
第一次是在1939年冬,湖西抗日根据地发生了骇人听闻 的“肃托”事件。
所谓的托派,是指苏联共产党中托洛斯基派的简称。“肃托”先后被扣押审查者达五六百人,300余人惨遭杀害。
一心在前线率队与敌寇苦战的父亲,做梦也不会想到,“肃托”的魔掌正从背后向他伸来。
父亲被抓后,要他承认自己是“托匪”,交代如何勾结徐州日寇,如何给日寇发电报联系,如何叫鬼子围歼四大队。
这种完全莫须有的事,父亲一律缄口鄙笑,他语重心长地规劝审讯者,国难当头应当团结起来打击敌人,不要在自己人内部自相残杀啊!
上老虎凳、压杠子、灌辣椒水、吊起来皮鞭子抽……最使父亲难以忍受的是用手摇电话机过电。
每次摇柄飞转,强烈的电 流就针扎般刺遍全身,就仿佛遭了雷劈火燎一般,脑壳剧痛欲炸,心如箭穿欲碎,冷汗如雨,奇痛难耐。
这位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威震湖西、令日伪顽敌闻之丧胆的抗战名将,却在自己根据地的私牢里,被酷刑折磨得死去活来。
所有的酷刑都用遍了,对方没有得到一句他所要的“口供”。
得知父亲被抓,当时驻徐州的日军司令部,高兴的频频举行酒宴庆贺,这是他们用上万兵力“扫荡”,也无法做到的。
父亲关在阴暗潮冷的民房里,一连好几天没有饭吃,不给水喝,又饥又渴,虚弱到了极点。
看管他的哨兵,趁着夜幕,塞过来几颗青枣,流着泪悄声送信,再不招供,对方就要下毒手了。
父亲向哨兵艰难地点点头,摆了摆手让他赶快回哨位,免得受牵连。
就在父亲作好了慷慨赴死之时,115师政委罗荣桓赶来了,他带着部队穿越日寇几道封锁线,行程数百里,星夜奔往湖西,刀下留人。
生死关头猛地见到了老首长,父亲如同受屈的孩子见到亲娘一样,扑上前去,双腿一软跪了下来:“罗政委啊,您再晚来一步,我就见不到您了!”
父亲17岁参加红军,身经百战,生死早就置之度外。只是身为军人不能战死疆场,而是死在冤假错案,父亲是不甘心的。
这也是见到解救自己的老首长时,会如此的情绪激动。
到了林彪“九一三事件”,父亲被审查、下放,长达8年时间,那时我们因为父亲的问题而屡屡不过审,心中无比苦闷。
我和哥哥曾拍打着床铺质问父亲:“爸爸,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害得我们上不了学,当不了兵,也找不到工作,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憋闷了好一阵,仍是什么也没说,长叹一声,说相信组织相信党会把问题搞清楚的。
多年以后,心里无比恼悔,如果我能对父亲更多一些了解,何至于在父亲的伤口上撒盐。
我父亲这人,心思单纯,想法也简单:有哪个山头守不住,就派他去守,有哪个阵地攻不下来,就交给他来攻。
他就是一个军人,执行命令那就是坚决彻底,忠心爱党,决不会反党。
这是那一代共产党人的信仰,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4
父亲是为战场而生,以擅长打大仗、恶仗著称,都称他为“猛将”“虎将”,其实他骨子里也有柔情的一面。
比如,他和我妈妈的认识,就很有人情味。
那是1948 年的 10 月 25 号,那个时候我父亲担任东北野战军第 10 纵队司令员,辽沈战役开始后,把锦州也占,准备关门打狗。
黑山阻击战开始前,父亲心里也紧张睡不着,毕竟对手是比自己多五倍兵力的国军精锐——廖耀湘兵团。
一天晚上,父亲到前线去巡视,想去看看工事修的好不好,布防合理不合理。
黑灯瞎火的,父亲发现在有个兵,因为没有棉大衣,穿个单衣正在大汽车地下躲着避风,人冻得瑟瑟发抖。
10月25号的东北,早就寒风凛冽。 父亲手电筒一照,完了,还是个女兵。
他就问旁边的,这是怎么回事呀,那个部队的?怎么搞得,马上就要打仗了,这不得冻坏了。
我母亲当时是东北野战军第九分部的护理护士,从东北赶来支援 101 高地的手术队,刚到下……
父亲赶紧让警卫员去找了件大衣,给我母亲穿上,当初我母亲心里想的是,唉呦,这个管理员挺有权力的,说叫拿个大衣来,就给拿了个大衣。
到了战斗打响,我母亲为了让伤员不被冻死,就把砖头放在柴火烧热,用布包起来就给战士贴在胸口上,代替我们现在的热水袋吧。
因为这个,我母亲救了很多伤员,立功了。等待开立功评审会,我父亲就去参加会,两个人一见面,我母亲都不敢相信,给他军大衣是司令员。
黑山阻击战胜利结束后,父亲闲暇下来,没想到眼睛又长了个麦粒肿,经常去卫生队,都是我母亲给他护理。
一来二去,身边的人看出了两人的心思,一撮和俩人结婚了。
父母结婚后,部队很快到了湖南,追剿白崇禧的部队。
当时天气比较热,北方来的同志还穿着狗皮大衣,父亲是军长,有几部车,我妈是普遍护士,也坐不上,只能跟着卫生队一起步行,很幸苦。
自己的老婆,能不心疼吗?
没办法,父亲就故意把吉普车放出去,说你先走,我来到卫生队看看。
父亲不放心的一个原因,那时候我母亲已经怀孕。母亲见到父亲也很高兴,好巧不巧,就看到一个老农在那卖芭蕉。
我母亲就特别想吃,当时母亲也才 17 岁多一点点,还是个孩子,加上怀孕,就很想吃这个芭蕉,可怜巴巴的看着我父亲,想哭也哭不出来。
我父亲也很犯愁,咱娶个媳妇谁不疼呢?
我爸就说,这样吧,你特别想吃,我就违反一次纪律。
我母亲一听,问,那你怎么违反?你有钱吗?
当时我父亲身上还真有两块大洋。这两块大洋是部队的军费,因为当心放在一起丢了,每天部队出发前,战士一人发两块,到晚上再收回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部队就是靠这样保管军费的,不把鸡蛋放在一个框里。
我父亲是军长,也得保管两块大洋。
于是,父亲就拿出两块大洋,花了 3 分钱,给我母亲买了 5 根芭蕉,很小的5根。
我父亲一口都没舍得吃,母亲三下五除二就吃完了,就是囫囵吞枣,什么味不知道就吃完了。
拿了公家的3分钱怎么办,父亲让警卫员去找管理处的处长来,将实际情况和处长说完后,把剩下的一块九毛七分钱提前交还给处长。
剩下3分钱怎么办呢?当时是供给制,也没工资说下个月还上。 父亲就和管理处长说,你记好了,下个月不是要发牙粉吗?我的牙粉你就不要给我了,把这盒牙粉顶了这3分钱。
结果,我父亲下个月真没牙粉,靠盐水刷了一个月的牙。
讲这些小事,是想说军长也是人,有没有感情?有;自己的老婆需要不需要照顾?要。
但你个人的家事,不能牺牲党组织的利益。得自己承担,才是真好汉。
那个时代的老一辈共产党人,他们遵从党的纪律、廉洁奉公守法的这种责任心,给我们做儿女的作出了很好的示范,告诉了我们什么是责任,什么是纪律。
这是所有党员干部都值得去学习的地方。
5
父亲从东北一路征战到广西,也成了四野的主力,王牌中的王牌。
到抗美援朝打响后,父亲是首批入朝的四个军长之一。毛主席对父亲是寄于厚望的,提醒司令部,要注意使用好38军。
然而,没想到父亲这个著名的“打铁军长”却出师不利。
志愿军秘密渡过鸭绿江后,10月25日,第一次战役打响。
38军奔袭熙川,担负歼灭韩军第8师的任务。父亲的计划是由113师主攻,112师迂回熙川以东,包抄敌人,断其后路,114师为预备队。
就在38军紧急行军的时候,碰到了朝鲜人民军的一位同志,从他口中得知了一则惊人的消息:熙川驻有一个美军黑人团,而且规模足有上千人。
消息汇报到我父亲那里,父亲也很惊讶。黑人团?还是朝鲜人民军的情报?难道我们的情报不准?
原先的作战计划针对的是“软杮子”——韩军,现在一下多出上千美军,意味着作战计划必须调整——因为美军的装备与火力远非韩军能比。
考虑到当时38军只有一个师过了鸭绿江,剩下的两个师,其中一个在鸭绿江的北侧还未过江,另一个师正在开进途中。
父亲决定再等一等,等两个师汇合后再去进攻熙川黑人团,要确保打有备之仗。
于是父亲修改一下作战方案,并同时电报了总部。
为了等这个师,他们就地呆了一晚,第二天才开始发起攻击,而且在前进途中,又和沿途零散敌人恋战,打打停停,结果耽误了时间。
父亲不仅未能及时完成穿插迂回的任务,而且让韩军第8师给跑了。这里根本没有所谓的美军“黑人团”。
战后的志愿军司令部总结大会笼罩着浓烈的火药味。
志愿军副司令员邓华刚点到38军,彭德怀老总就不客气地打断了:“38军梁兴初到了没有?” “我问你,你38军为什么慢慢腾腾,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不插下去?你是怎么搞的?”
“人家都说你是一员虎将,我彭德怀没领教过,什么虎将,我看是鼠将!” “39军在云山打美国人打得好,40军在温井打韩军也打得好,42军在东线也打得漂亮。只有你38军,我让你往熙川插,你为什么不插进去?啊,为什么不插?一个黑人团就把你们吓尿了?38军是主力?主力个鸟!”
父亲一听,骂自己就算了,怎么还骂了38军,忍不住回了一句:“彭总,不要骂人嘛!”
谁知,彭德怀更怒了:“你梁兴初没有打好,老子就是骂你!你延误战机,按律当斩!骂你算客气的,我彭德怀别的本事没有,斩马谡的本事还是有的!”
其实开会前,父亲心态还算好,虽然没有完成穿插任务,但他的334团坚守飞虎山阵地整整五天五夜,打出了志愿军的表率作用,而且志愿军一共歼敌一万五千余人,38军就歼敌四千六百余人,不比其他军逊色。
彭老总这一顿骂,整个会场,空气凝固,寂静疹人,气氛紧张得要爆炸。
父亲虽然内心里感到有一些委屈,但是执行志愿军的决议,这是不能做任何动摇的。
散会了,人们陆续都走了,父亲仍端坐不动,盯着墙上的作战地图发愣,准备迎接第二次战役的到来。
战场就是这样,那能有永远的常胜将军,知耻而后勇才是真勇士。
父亲当时说了一句话:“我梁兴初是打铁出身。38军也不是纸糊的!下一仗不打出38军威风来,我就不是梁兴初!”
他说到做到,不仅创下世界步兵史的奇迹,还打出了“万岁军”称号。
6
到第二次战役打响时,38军奉命攻打朝鲜北部战略要地德川。
当时42军原本要派一个师支援38军,被父亲一口回绝,他说“打德川我们包了,42军该干什么干什么,要打德川我38军足够了。”
开战前计划作战方案的那一夜,父亲抽剩的烟头装了一大碗。
第二天早晨,我父亲把作战方案拿出来跟政委刘西元商量,刘西元看到我父亲眼睛通红,再看到他桌子上满满的一大铜碗的烟头,就说:“不用看了,这个方案一定是你的精心策划。”
结果,规定3天打下德川,38军用了五个小时就全歼伪七师师部及所属第五、第八联队,并生俘美军顾问团上校团长。
打下德川后,38军在还创造了一个奇迹。
当时彭德怀命令38军当夜出发进到嘎日岭、兴德里一带,以消灭东援、南逃之敌;之后进逼价川,攻击军隅里、价川之敌。
父亲发现德川以西的嘎日岭山高林密、地势险要,是向军隅里进军的必由之路,如不占领,敌人就会在这里卡住前进道路。即使我军能插到三所里,也会因缺少主力配合而难以坚持。
因此父亲果断指挥114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歼敌人,占领了嘎日岭主峰。随后,113师承担了一个对战局具有决定性意义的重大任务,奔袭三所里,切断美第9军南撤通路。
这是一场关乎决战是否取得胜利的奔袭,38军113师的战士用两条腿与全机械化的美军进行竞赛,在不断与敌遭遇的情况下,沿着山间小路急速前进。
14个小时后,113师创造了奇迹:奔袭145里成功攻占三所里。
14小时急行军145里是什么概念?
1990年海湾战争的英美部队进攻败逃的伊拉克军队,一天一夜的进攻速度也不过100至110里,而当时志愿军行军路线还是险峻的山路环境。
这简直是世界步兵史的一个奇迹。
三所里被攻占后,敌人企图夺回三所里,113师打退敌人多次进攻,又炸掉了公路大桥,使敌人经三所里南逃、北援的企图化为泡影。
在三所里大战方酣之际,父亲派副军长江拥辉带领114师主动出击,迅速攻占了风章洞等地,并分割包围了美第25师、第2师及伪军第1师各一部。
同时指挥112师插向双龙里,围追堵截美第2师和美第八集团军炮兵部队。
112师335团为追击南逃的敌军赶到了松骨峰一带,一营三连奉命抢占松骨峰北侧的无名高地,截击敌人。
三连官兵以百人之力,在无险可守的情况下,阻敌数个师长达十几个小时,为主力部队围歼敌人、夺取第二次战役的胜利争取了宝贵时间。
这场著名的松骨峰阻击战,后来被魏巍写进了战地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
最可爱的人,也成了志愿军的代名词。
整个二次战役中,父亲指挥的38军痛打伪七师,奇袭武陵桥,穿插三所里,血战松骨峰,突破“三八线”……后来不少成功战例,被编入我军军事教案。
38军独自毙伤俘敌11000余人,缴获各种火炮239门、汽车1500余辆,歼敌总数占全军歼敌总数的百分之33。
看到38军在第二次战役中的战绩,彭老总很高兴,特发电报通令嘉奖,写完嘉奖令,不过瘾又把电报稿拿回来,提笔在电报稿后写上“38军万岁”几个字。
称一个建制军万岁,在我军历史上还是首次。
父亲从来没和我们主动提过这次嘉奖,是有一次他和一个老首长聊天,我正好在边上,对方说你可是万岁军的军长呀,彭老总的题词。
我爸爸加了一句:这是毛主席认可的。
7
了解我父亲的领导和下属,都会说我父亲爱兵如子。
一个战场指挥官,不爱兵怎么行,他们可是要拿命来给你拼的。
父亲在抗美援朝的第四次战役时,奉命坚守汉江达 22天之久,那段时间,他几乎没有睡觉。
父亲的队伍最擅长打运动战,穿插、包围是拿手好戏,始终是进攻的铁拳。打这种守备战对38军是非常不利的。
战斗很残酷,守着守着,连军指挥所都在对方炮火的威胁之下。
一天,一发炮弹直接落到军首长住的院子,弹着点离父亲很近,要不是他刚起身接电话,就牺牲了。
大家都非常担心,建议后撤。此时335团的团长范天恩也打进电话,建议“军指挥所”尽快后撤。
范天恩也是一员猛将,绰号“范大胆”,在二次战役的时候,以一个连的兵力在松骨峰挡住几个师的敌人。
他跟我父亲共事多年,关系很亲密,说后撤也是为38军着想,毕竟损失太大了。
电话是副军长接的,我父亲正好能听到,两人说着说就呛起来,副军长说:“我服从你还是你服从我?”
范团长只好说:“我当团长的,当然要服从军长,可是我向你建议是全党全军负责。”
范天恩也挺有个性,好心提建议反遭了顿骂,不甘受这个委屈,又说:
“我从国内回来后,下面的人都问,是不是梁军长不在军里?要是梁军长在,绝不会让善于进攻的部队死守在这里挨打!”
父亲一听恼火了,接过电话就说:“胡说八道,我梁兴初就在你身后,为了掩护东线反击部队集结,仗就是要这样打。死守在这里,一步不准退!你们要退,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听到是父亲的声音,范团长也冷静下来,郑重表示:有他范天恩在,335团一个山头也不会丢。没有军长的命令,一步不退。
就这样,335团在“五八〇高地”上坚守了8天8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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