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马得邦同志的这篇遗文完成于1981年,至今已有42个年头。文中记述了新中国成立初期,环县境内残余匪徒肆掠猖狂,致使毛井区政府遇难的详细过程,人名、地名均为真实。
马得邦同志1937年2月参加革命。1947年6月至1950年5月任环县毛井区区委书记兼区长。马得邦同志是这次事件的幸存者,也是这次事件的调查者和处理者,所述内容可信度很高。这篇遗文对于我们研究环县革命斗争史和毛井区革命斗争史提供了有益的、珍贵的史料。
这篇遗文为马得邦同志口述,马彦武帮助整理。
一九五零年四月中旬,我正在环县县委参加工作会议。一天,县委领导把我找去,严肃而沉痛地说到:“我们刚得到情报,昨天晚上,残匪张学汉部偷袭了毛井区政府。在区政府住宿的四位同志有三位遇难牺牲,一位负了重伤。你现在马上赶回去,弄清情况,予以处理!”
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噩耗,象根无情的钢鞭抽打在我的身上,我顿时觉得头晕目眩,浑身发冷,如同掉进冰窖一般 。
稍许,我便清醒一些,即刻辞别了县委领导,急忙踏上了回区政府的路。
四月中旬的天气,阳光和煦,清爽宜人。山川换上了淡绿色的夏装,树上长出了嫩叶,桃树、杏树绿牙舒展,含苞欲绽;河水欢快地流淌着,鸟儿在蔚蓝的天空自由地翱翔。大自然的景色是多么的美呀!可是,此时此刻,这美好的景色只能使我的心情更加沉重。我心急如焚,只顾低头赶路,三步并作二步走,逢河来不及脱鞋,爬山顾不上歇息,狠不得插上翅膀,瞬息飞回区政府,把发生的一切都调查清楚。
走着走着,我的脑海里泛起了回忆的浪花。毛井区政府自成立以来对敌斗争的件件往事,历历在目。
早在一九三六年红军西征时,毛井就建立了革命政权——区苏维埃政府。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毛井人民和其它老革命根据地人民一样,赶做军鞋、送子参军、抓紧生产、捐钱捐粮、支援前线,为革命做出了应有的贡献。
一九四六年六月,背信弃义的国民党发动了全面内战。四七年春,国民党反动派向陕甘宁边区发动了猖狂地进攻。盘踞在西北地区的国民党军阀马步芳部第八十一师,气势汹汹地攻占了环县,所有交通要道和城镇据点全被敌人控制。敌人在毛井一带驻扎一个步兵营另两个步兵连,强化实行了地方保甲制度。一时乌云蔽日,人民重受涂炭。原毛井区的区乡干部,个别投敌叛变,大部分躲避敌人,失散回家种田去了。革命形势一时低落下来。
一九四七年年底,为配合我军转入反攻、解放大西北创造条件,环县县委决定组织一支毛井区武装工作队,由我任区委书记兼区长,带着五个人,配发三支老式步枪,近百发子弹,潜入毛井开展武装斗争。
按照上级的指示,武工队进入毛井后,始终把发动群众抗兵抗粮、抗捐抗税,摧毁敌保甲组织和小型据点,作为重要工作任务去完成。
一次,我们侦察得知,敌人晚上要到三条硷去抓丁,我们提前赶到那里,选择有利地形埋伏下来。半夜时,张国治匪部几个娄罗冲进贫农汪守斌家,把汪的儿子绑起来要带走。我们摸到跟前,向院里仍了一颗手榴弹,“轰”的一声响,几个娄罗吓得屁滚尿流,撇下汪的儿子,慌忙逃走了。我们进到汪守斌家中,给他儿子松了绑,全家老少含着热泪,连声说:“多亏你们救了他,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军队可真好啊!”
一九四八年七月间,趁我人民解放军大反攻的有利形势,武工队决定消灭残匪李树怀的据点——白马城。根据事先侦察,我们兵分三路在夜间潜到敌住所跟前。队员靳兴有带着突击组向中间的敌碉堡直冲过去。
“干什么的?”从后院出来一个敌人,手里端着 “汤姆式”机枪喊到。
“老百姓!”
敌人听声音有些不对,又问:
“哪个村的?”
“白杨树滩的!”
“黑夜跑来干什么?”
“找牛!”
靳兴有边说边不停步地向敌人跟前走去。敌人见势不妙,忙喊到:
“站住!”
话音刚落,“哒、哒、哒……”一梭子弹迎面扫来。靳兴有两膀和胸部中了四弹,倒在地上。接着,敌人的机枪吐着火舌封锁了前进的道路。
倒在地上、身负重伤的靳兴有逐渐被夜风吹醒。这位勇敢的队员听到敌人的机枪在不停地吼叫着,愤怒到极点。他咬着牙,用尽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避开敌人的火网迅速扑到正端着机枪扫射的那个敌人跟前,用右手猛地抓住烫手的枪管,一下把那个敌人拉倒在地,随后其他队员大喊着“冲啊!”“杀啊!”猛扑过去,几颗手榴弹把敌人全部压回窑洞去。
这时候,队员刘拴儿带着突击组已冲到窑洞右边,敌人还在负隅顽抗,队员们向窑内仍了几颗手榴弹,一阵猛烈的爆炸声后,残余的敌人没命地大喊:
“别打了!我们缴枪!”
敌人举着双手从窑洞里出来,一个个乖乖地放下了枪。
拔掉了匪徒李树怀的据点后,我们又消灭了土匪张国治残部,赶走了地头蛇敬明君,打击了敌人,保护和解放了人民群众。
……
“呱、呱、呱……”几只乌鸦打断了我的思绪。从县城到毛井有七十里路,不知不觉走了大半,前面是一条小河,涓涓的流水,潺潺地响着,我忙掏出挎包中的羊肚手巾,侵着河水,拧干擦了擦头上的汗滴,又迈开大步向前赶去。
回忆和我的脚步一样并没有停止,……
一九四九年秋,我人民解放军一举歼灭了盘踞在同心、固原、环县的敌八十一师,从此,毛井区的人民群众重见了天日。毛井区政府为了便于联系和工作,将政府所在地临时设在三条硷董家庄,暂住在西山湾老贫农汪守斌家。这时,区政府的工作任务是,一面帮助群众建立乡村政权,审查敌占期间回家的党员和干部情况,一面组织群众反对恶霸,分化瓦解敌人的社会基础,还要尽快肃清潜伏在毛井这个三角地带的零星残匪,敌我斗争形势仍然十分尖锐。
白天,区政府的同志都到各处去开展工作。晚上,大部分同志住在可靠的群众家里。只有轮换主持工作的区委负责同志和秘书几个人回政府住宿。前不久,上级为了加强毛井区的工作,又派了一位新区长苏文斌同志,他刚上任不久,对区内的情况还不是很熟悉,但工作热情很高,干劲很足。昨天,与我同在县上一起开会的秘书张兴孔也急匆匆的赶回去了。我们正要齐心协力,大力开展工作的时候,难道他们真的离开了我……
“汪、汪、汪……”几声狗叫。抬眼一看,已经到了西山湾沟口。村里的情形显然和往常大不一样。满村灰塌塌的,到处是破碗烂罐,乱七八糟,一片凄凉。凭着长期作战的经验,一眼就可看出,这里曾有过一场殊死拼杀。
我直奔区政府住的院子。这是一个并列着四孔大窑、没有院墙的宽敞院落。窑面象刀削似的立直,左边一只大窑上面约有一丈处还有个小高窑。区政府决定住在这里时,汪守斌老汉特意腾出一孔大窑洞和小高窑,让区政府办公。区政府的同志们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扫院担水、拾柴垫圈,样样活都争着干;同时,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战斗岗位,贯彻执行上级的工作指示,进一步发动和组织群众,反恶霸地主,消灭残余匪徒,维护人民群众利益,巩固革命政权。
可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惨象使人不忍目睹:坚硬、直立的窑面,被炸得东一个窝窝,西一个窟窿,象个蜂窝似的;西边的两孔大窑门壁被炸飞了,小高窑窑顶也坠塌了,周围的窑面被熏得黑糊糊的,烧过的麦草灰飘落满院。
院中间摆着三具烈士的残骸,一个断了腿,一个掉了胳膊,他们面目青黑,血浆凝结,全身沾糊着污血和泥土,衣服被烧得焦黑破烂。烈士们周围站着全村的老老少少,有的放声痛哭,有的低头啜泣。目睹这幅惨状,一股难以抑制的感情油然而生,我不由自主地潸然泪下。
我漫步走到战友们的身旁,端详、触摸着他们的脸和手,我悲痛到了极点。
“老马,你回来啦!”房东汪守斌老汉泪痕痕地走到我跟前问候。他指着烈士们,哽哽咽咽地说:“完了……,全完了……,昨天夜里,苏区长他们被敌人……”
乡亲们看到我回来了,悲痛的感情愈加浓烈,周围的哭声越来越大。
“乡亲们,不要难过!让我们记住这笔血债!我们迟早是要向敌人讨还的!”我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悲愤心情,一字一句地说。
我叫人端来一盆水,把烈士们脸上的血浆擦洗干净,整了整他们破烂焦糊的衣衫,收敛了烈士的遗体。
清扫整理了院落后,房东汪守斌老汉给我讲述了这次区政府遇难的经过:
昨天晚饭后,新任区长苏文斌、组织科长吴得彦和民兵营长张得忠,围坐在油灯下,聚精会神地听下午刚从县上赶回去的秘书张兴孔汇报县委会议精神。汇报完后,他们在一起进行了讨论。秘书张兴孔将讨论情况作了记录整理。时近午夜,熄灯睡觉。苏文斌和张兴孔住在小高窑里,吴得彦和张得忠住在下面的大窑洞里。
夜深人静,一片寂寥。
“汪、汪、汪……,”村里的狗突然狂叫起来。
“叭、叭、叭……,”几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沉静的夜空。
栖息在树上的乌鸦,噗啦着翅膀,“呱、呱、呱”地叫着飞向远处。
沉睡的乡亲们被惊醒,清静的山庄顿时嘈杂喧嚷,大人叫,小孩哭,驴叫,狗咬,鸡鸣,……一片混乱。
“不好!敌人来了!”民兵营长张得忠机警地说。他一骨碌跳下炕,提着枪刚冲到窑门口,就被敌人的火力封住了。这时,敌人已经包围了区政府,四位同志只好坚守在上下两个窑洞,准备和敌人血战到底。
这股残匪是由土匪头子吕益带领的。这伙残渣余孽,在人民即将消灭他们的时候,疯狂地向人民扑来。
匪徒趴在窑对面的小土丘背后,对准窑洞一阵猛烈的射击,随后抛出几颗手榴弹,“轰、轰、轰”的爆炸声响后,窑门壁塌了,窑面顶上的土块哗哗地往下掉,火药味、泥土味充满了整个窑洞。
张得忠和吴得彦握着枪,隐蔽在炕背后,目不转睛地盯着窑门外。
突然,一条人影乘着烟雾“嗖”地窜进了大窑。
“谁?”
“是我!”窜进来的是房东汪守斌老汉。
“好危险!要不是听出你的声音,准会撂倒你!”吴得彦对着他说。
“我来看看你们都好着么?”汪守斌关心地说。
“快隐蔽起来!”吴得彦命令似的说。
贪生怕死的残匪谁也不敢冲到窑洞跟前。只是一个劲地对着窑洞打枪。
双方一直对阵到天亮。
这时,匪徒停止了射击,对着窑洞声嘶力竭地喊叫着:
“出来!快出来!你们跑不了啦!”
“投降吧!缴枪不杀!”
“咱们可都是老乡啊!”
喊了大半天话,回答他们的却是一阵又一阵的枪声。
敌人见喊话不灵,又来了一招。土匪头子吕益,歪戴着一顶灰色礼帽,吊拉着紫茄色的猴脸,瞪着灰黑充血的眼珠,正在拳打一个从村庄里抓来的老百姓,边打边凶狠地说:“快进去劝共匪投降,不然,就把你枪毙!”
任凭敌人拳打脚踢,那位老乡一步没挪。
吴得彦从窑门缝里,看到匪徒在为非作歹,群众遭受残害,怒火中烧。他端起枪,迅速而又仔细地瞄准正在行凶的吕匪,咬着牙说:“老子送你回老家去!”
“叭!”随着枪响,吕匪应声而倒,结束了他的狗命。
“打死了!打得好!真过瘾!”张得忠报喜似的说。汪守斌听了高兴得跳了起来。
匪徒们见头目被击毙,更加疯狂地报复起来,他们留下几个人不停地向窑洞射击,另几个家伙溜到窑顶上,给一个匪徒腰间系上绳索,从窑顶上边挖脚台边往下吊,一直挖到小高窑天窗旁。这个可恶的匪徒随手向小高窑投进了一颗手榴弹。
“轰!”
小高窑前半截炸塌了。区长苏文斌右腿负重伤,秘书张兴孔左臂被炸断,鲜血淋漓,顿时失去知觉……
这伙穷凶极恶的匪徒,并未就此甘休,他们从老乡家的场里背来几捆麦草,点着火吊到小高窑门台上。霎那间,浓烟滚滚,烈焰腾腾,火龙弥漫了整个窑面,被风卷进了窑洞,昏迷中的区长苏文斌和秘书张兴孔在烈火中壮烈牺牲。
坚守在下面大窑里的吴得彦、张得忠和汪守斌,听到匪徒们在小高窑上面连炸带烧,心似油煎,悲愤至极。民兵营长张得忠颤动着嘴唇说:“咱们这里窑大好守,上面高窑太小,敌人又炸又烧,我们不能等着苏区长他们被敌人……”
话没说完,这位勇敢的民兵营长端着枪,一个箭步冲出窑门。
“叭!”张得忠被爬在正面的匪徒射出的一颗罪恶的子弹夺取了生命,英勇献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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