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假话一般说来总是让人厌恶的，我说“一般”，就是说不是所有假话都让人厌恶，因为有时假话也能传达真情，表现一种美好。

    艺术创作中也有假话，因为艺术手法中就有以假言真的。如“白发三千丈”谁见过?但这种假话人们不但乐于接受，而且很欣赏。因为李白写的“缘愁是个长”，极言愁绪，这是真的情感表达。

    其实生活中也有的假话能传达出真情的，这当然不是指那种甜言蜜语别有用心的骗人伎俩，而是另一种所谓善意的欺骗。如我们要安慰一个病人，不管他病情如何，总是说“你这病没大问题，会好的”，至于这话是否符合事实，病是否真能好，就不去管了。又如一个人遇到某种打击，精神处于崩溃状态时，人们为了安慰他，经常要说些假话去宽解，这种情况就太多了。这一切其实都是人们为表达一种善良的真实情感才不得不违心说的假话。

    我离开四川家乡多年，对故乡有一种特殊感情。数年前，一位泸州的朋友到东北出差，路过京城，特意来看望我，并带了一瓶泸州老窖特曲，声言这是他特意从泸州为我带来的。我很少喝白酒，但我知道，泸州老窖特曲是很有名的好酒，我是从泸州走出四川的，因此我把朋友的礼物，视作是宝贵的乡情，并把它珍藏起来。
这次泸州市文联和泸州老窖酒厂联合举办“中国•泸州老窖杯”海内外征文，邀请我参加发奖大会。到了泸州，见到了家乡的许多亲朋好友，十分亲切。那位曾送我泸州老窖特曲的朋友见面后却告诉我，那次他送我的泸州老窖特曲，其实不是如他说的是从泸州带去的，而是在北京去看我之前，在我楼下的“稻香村”商店里买的。听了这话，我当时一愣，心中涌起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暗暗责备我这朋友真不够朋友，为什么要说假话骗我呢?

    但我这种责备终于没有表露出来，仔细一想，朋友的这种“欺骗”行为，看来还是善意的。见故乡人，送故乡酒，这本来就是一种精心的设计。试想如果送了别的什么酒，或别的礼物，我这受礼者的心理感受就会完全不同。再加上他说是亲自从泸州带来，这种乡情的分量当然就更重了。如今虽说“亲自带来”是假话，但酒是真的，这乡情更是真的，至于从哪里带来这只是细节问题倒并不重要。

    于是我对朋友报以微笑，佩服他精于人情世故，善解人意，并能投其所好，应当说动机与效果都是好的。当然我也感到遗憾，心里想如果这位朋友不告诉我这件事，让那假话在我心中保持一种完整的美好，岂不是更好么?我想，人有时候的确是需要有一点善意的虚假来充实和完美自己的心理感觉的。

    （发表于1996.8.2《中国艺术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