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除了救助红军伤病员,当年刘春和刘纯武一家平日即常济困扶危。
刘春和膝下二子。长子刘纯安,心地宽厚,作事干练,雷厉风行,是刘春和开发家乡的得力助手。他有远大理想,曾打算把淋滩刘氏家族人众组织成大家族集合体,共同从事生产经营分配教育等一系列活动,在这个大家族内人人有事做,人人有收入。可惜英年早逝。
1921年1月严寒,刘纯安赶集土城,乘船至石坝滩翻船,他没有脱棉衣就救1人推上岸,再次去救一孩子时不幸溺水身亡,打捞出他的遗体时腋下还挟着那个小孩,令人叹惋。翻船处有“舍生救人”石碑记此事,文革时与淋滩其他多块石碑一起被毁。
刘春和早年家贫,致富后很能体恤穷人,这样的精神通过言教身教影响着他一家人。刘春和刘纯武父子两代都任区长,但他们不但没有仗势欺压乡里百姓,倒是助人于危难时,甚至不认识的路人。刘春和在世时,就收养穷人孤幼,哺养到婚嫁。刘春和父子两辈在淋滩收养穷人孤幼先后有:刘自成刘文彬兄妹4人、潘志英、袁香兰、刘树林、张秋儿、刘光勇兄妹3人等十几人,直至他们能自立或婚配。关于刘树林,当年他自立时,刘纯武将之前买下的他家的宅基地及房屋返赠与他并立契为据,如此帮他立足。多年后,刘树林虽已去世,他的后人还找出当年的赠送契约文书来,向刘纯武的家人致谢。文书上刘纯武的亲笔签名赫然在目,看到父亲那几十年前的字迹,他的孩子很是震撼,百感交集。关于张秋儿,事隔七十多年,现在只知道这是一个土匪的遗孤。但这已足以感知刘春和刘纯武的胸怀,没有对自己人格的自信、对自己事业的自信是作不出来的。这样的事,就是今天也颇不容易,值得尊敬。刘纯武还提供全部费用为在他家长大成人的刘自成、及刘贵华刘光勇刘银枝兄妹三人婚配成家(三人完婚及安家的费用情况是至今健在的刘光勇讲述的,刘光勇是中共党员,曾担任大队支委、生产队长)。此外还收养过流落街头的鳏寡孤独如陈瘸子、廖义章(残臂)、袁××(聋哑)人、孙丙全(剃头匠,陕西人,有一定文化)。
刘光勇回忆,以前逢年节,刘春和刘纯武让刘贵华刘光勇兄弟俩挑着腊肉糯米等发送给困难乡邻,如此延续多年。
孤寡老人去世后,刘春和刘纯武都送棺木将他们安葬。今天淋滩场小地名‘烟土埂’处有两座有墓碑的坟,据老年人讲,是刘春和收葬的外地人墓,其中一块墓碑刻“赵公品安墓,民国八年即己未八月吉立,经理人刘春和”,至今墓与碑都完好,字迹清晰可见。民国八年即1919年,九十多年时光过去了,这墓碑让人们还能看到刘春和的人道精神。前面提到的孙丙全死后,刘纯武送棺木一口,念孙为老死异乡的孤人,还让其子刘富苍披麻戴孝送上山。刘春和刘纯武还给当地赤贫青年刘卯卯医治“黄肿病”,待他康复后,帮助他娶妻成家,以后又资助他的小儿子刘光成攻读中学。此外,流落淋滩场生活窘迫难回故里的人如冷仲山、王聋子(铁匠)、赵天培、杨云恩、向海林、吴芝槐、冯贵山等人都得到过刘纯武的保护和照顾,他们的就业也得到过刘纯武的帮助。刘富苍大约八九岁时打了王铁匠的儿子,受到严父刘纯武的厉声斥责,他眼泪汪汪地、被逼着一步一步走到铁匠家道歉,聋子微笑着原谅了他。刘春和刘纯武一家对乡里百姓都很好,几十年做过的善事好事很多,只是时间久远难以一一寻踪了。
民国八年刘春和收葬的赵品安墓 (刘富林摄)
然而善良的人们没有忘记。刘纯武后来遭遇冤案,王聋子、冷仲山不让家人斗争刘,王还在人前指责某某某‘没有良心’。 邓丙兴有一次看到刘纯武家人割草,就把一块腊肉放在刘家人背篼里的草下面,要他们做菜给关押中的刘纯武送去。他被关押,令善良的人们揪心,他们担心着他的命运。刘罹难后,在那样的气氛下,还有人想到刘家人生活困难,暗地给送粮食,还有人代为藏匿,这些粮食颗颗珍贵。这人是同民乡的文海云,揹着好几十斤稻谷走三十多里路,翻大山过赤水河,晚间送到,晚间送到可以少麻烦。不知他是怎样应对一路的询问与眼光,一路怎样的忐忑不安,但他却坚持一路前行。代藏粮食的是刘富朝母子,若干年前族中有势力的近亲谋夺她孤儿寡母一些好田土,是刘纯武主持正义才得保住。孀居的母亲平常目光有点凶凶的、警惕地护着几亩田土与接近弱冠的儿子,很少与外界往来。刘纯武在世时她没什么表示,此时却冒着风险出手帮助刘纯武家。在那时还有二十里外翻山渡河来的杨绍章(家住醒民乡杨堡坡),送来背篼里藏着的一块腊肉一壶酒。这些是悼亡也是对生者的慰问。
关于悼亡,那时的赤水县一次干部大会上的报告里曾经说过一件事,说竟然还有基本群众悄悄地为刘纯武“砍八难”,是作为群众何其落后的惊人例证来说的。“砍八难”即是请道士作道场超度逝者亡魂,为亡者去除三灾八难,这是相当隆重的法事。事情被发现了,他辩解说刘纯武是好人,不该受难。这件事大约30年后,刘纯武家有人才听赤水一位干部讲到,不知这位乡人是谁、他被发现后的际遇如何?最近了解到,在刘纯武去世周年的时候,文海云想念他,为他请道士诵经祈祷做法事(不如“砍八难”那样高规格),用了某种掩人耳目的办法。但到底没有掩着人耳目,幸亏家中有人是干部,且的确是基本群众,不过那后果还是让人‘印象深刻’,他以后行事也谨慎多了。以上是两件事还是一件事?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现在已无从查考了,刘纯武家人感到很遗憾,只能嘱咐自家一代一代记住这些善良的人们。
刘纯武为人正直,他去世后,人们看到他的家人就想到他,常常表达他们对刘纯武的追思。一次,那时已是县区干部的周树林(刘纯武救护过的一位红军伤病员,解放后七区马临乡第二任乡长),路上偶遇刘纯武家人,大家都没有说话,周走过来递给刘家人几张钱,匆匆侧身走了(这些钱那时相当于六七十斤米)。送钱送物,是人们悼念逝者安慰生者常用的方式,但在当时,周这样做是可能给自己带来不好后果的。周树林即兴的表达流露出他内心对刘纯武的感念……,在当时严峻的形势下,不容易。那时候生活困难,刘富朝的母亲每次看见刘纯武家人在她家附近走过,总要热情地招呼去吃点东西。刘纯武的子女至今还记得经常吃的是那种用芝麻做馅的烙饼,他们自然是惊喜过望,接下去是一顿狼呑虎咽,老人家看到这一情形,她那满意的笑脸上却又好像包不住泪水。还有邓丙兴,有一次他正在自己田里收割,看见刘纯武的家人到收获后的田里捡人家没收净的稻穗,就故意多散落一些稻穗,甚至拿成把的稻穗按在水里,给刘的孩子多留下一些。他们多好的心啊!
1954年粮食统购统销,购的指标高,一度令农村口粮紧张,刘纯武家人到十几里外的高山上,拾收获后残留地里的麦穗。家住那一带的罗老九看见了,赶忙回家拿来几升菜豆相送(高山上瓜菜一类多些)。在生活困难的那些年,文海云杨绍章都给刘家不少支援,有时还接刘家老小到他们家住一段时间。
六十年代后期的文革抄家,刘纯武家抄走的东西少,那是因为支部副书记大队长赵天培在借机保护,被抄出的米和油大多又退回了他们。过后赵说“我们家当初在淋滩能有碗饭吃,多亏了你们父亲”。也是那时期,杨云恩的儿子杨华聪对刘纯武家人也很好。一次斗争会后,刘纯武的大侄媳妇体衰年老(不久病逝)走不动,作为红卫兵的杨华聪竟然揹她走十里路送她回家。文革后期,刘纯武家有两人到岔角滩煤矿做泥瓦匠打零工,在煤矿后勤工作的汪志祥(曾在淋滩多年的老红军)看见,热情招待他们到家吃晚饭,还经常为他们代付伙食费。
上面说到的文海云等许多人他们曾经得到过刘纯武的救护、扶持或帮助,他们此时的作为容易被人理解为“回报”。 但是对另一些人就不可能作这样的解释了,因为他们家庭以前没有得到过刘纯武什么帮助,比如刘富先。春耕下雨时节,需要趁雨赶快翻耕,刘纯武家那时没有牛,只能看着雨过,毫无办法。可是大雨过后刘纯武家人发现,他家的“望天水田”已经成了水汪汪的熟田。原来是刘富先在抢水打田时就连带把旁边的刘纯武家的田也代耕了。公社化吃食堂的时候,刘纯武家人去打汤就只有清汤汤,遇着富先嫂掌勺就还能得到菜。很长的那个时期,他一家一直关心善待刘纯武家人。又比如刘富汉,刘纯武家迁到他任队长的生产队,二三十年长期给予人道主义的对待。文革时期,刘纯武家人老的体弱年迈,需要减少出工时间、年青的有时要外出打点零工补贴家用,这种待遇,只有家庭成份好才有可能,刘富汉他却敢担当予以放宽。这在文革那时是相当不容易的。他和刘富先一样,他们家以前都没有直接得到过刘纯武的帮助。他们只是因为一颗善良的心,觉得刘纯武几辈人作了那么多好事善事,他家人应该得到善待。其实,文海云、邓丙兴、王聋子等人也是和刘富先刘富汉一样想的,但他们与刘纯武有较多的接触,更多的了解了他的为人他的心地善良,因此对他的不幸感到痛心,才有前面所述的那些感人的举动,他们的心地远在平常的人情“回报”之上。
前面说到的所有这些人,他们的作为,都闪耀着那个时期珍贵的人性光辉!人性,今天我们也应珍视、保护、培育啊。
上面说到的人大多是基本群众,最多是中农。那个时候,还有很多人都或明或暗的给过刘纯武家人以力所能及的一些帮助,难以尽述,这些都是可贵的,刘纯武后人至今不忘。
有一个感人的佳话。1968年,刘富汉一行三人外出为生产队买牛,在赤水县城西门一旅店登记住宿,旁有一人听刘富汉说他们是淋滩人,即向他们打听刘纯武家情况。因旅店满员只能住下两人,他邀请刘富汉到他家住宿,还置办饭食热情招待。此人名向庭章,他说,三十年前一个冬天他曾到赤水河上游作小买卖,想赚点钱回家过年,不料遭土匪抢劫一空,返家途中于腊月廿六夜宿淋滩场‘春和客栈’(这是刘纯武家开的以老人名字命名的旅店,那时叫客栈或栈房)。因无钱结帐,鸡鸣逃走还拿走了被盖,想路上卖了作饭钱。走了十来里路与淋滩本地二人相遇(是刘地元等两人),他们见被盖上‘春和客栈’字样,不让他走,把他带回淋滩场。见到刘纯武,他以为将受一顿饱打,甚至坐班房,想到自己的一连串不幸,不禁失声痛哭。刘纯武问明情况后,安排他用早饭,临走给他一些零钱作路费回乡,又给一块大洋说回去给家人过个年吧。这是他万万想不到的,原来想挨一顿打他认了,只求放了他,他要饭回去,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这辈子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好人。经历社会变动三十年过去,他没有忘记刘纯武之德。此时已年届七旬的他,对刘富汉谈及此事,仍止不住落泪。他说,文革以来,他很想知道刘纯武家情况,生活如何。他担心他们的命运,一直想打听,今天才得遇这个机会。刘富汉告诉他,刘纯武家人平安,生活也过得去,他才放心了。他几次请转告刘家人到他家作客。刘纯武的儿女们本以为先人蒙冤莫辩,这些事情早已沉入历史深处。没想到在这人人自危但求自保的文革时期,向老先生还挂念他们,担心他们的安危,令人不胜感叹。为先人感动,为向老先生感动。惜因先是文革动荡,后为生活忙迫,未能去看望向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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