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4年3月的一天下午，主席在杭州刘庄院内散步。我和李银桥、李德华、张仙朋、李家骥、赵鹤桐、王振海等在场。主席问我们：你们最近学习抓得怎么样？在学什么？我对你们说过要抓紧时间阅读中国四大文学名著《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和《西游记》。你们都看了吗？我们回答：都看了。主席说：我为什么要你们看这四部书呢？前三部都是描写封建社会帝王将相争权夺利、相互残杀和欺压人民，反映了封建社会的各种矛盾、各种社会人物关系、风俗习惯等。我喜欢读的是《红楼梦》，我看了好多遍，越读越想读。为什么？曹雪芹写得好，有血有肉有骨，把人物写活了。我劝你们多读一读《红楼梦》。我笑着对主席说：我已经看了两遍了。主席说：你们不看上五遍就没有发言权！我来考考你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孙勇我问你这是谁说的？我说：“这是刘姥姥第一次进大观园对王熙凤说的。‘二奶奶，您拔根汗毛也比我们的腰粗哇。’”主席笑着说：你答对啦，还补充了下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李银桥你说这是谁说的？李银桥笑着说：这不是主席您说的吗？！主席哈哈大笑着说：我是借用林黛玉的话讲的。千里搭席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张仙朋讲这是谁说的？小张说：是丫环小红讲的。主席点了点头，又问：贾府被抄家之后，小红跟谁结婚了？小张想了一下说：不知道。主席又问：你们谁知道？李德华说：跟贾云结婚了。主席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李家骥讲这是谁说的？小李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主席又问：你们谁知道？小张说：是王熙凤说的。主席又问：小赵你读了几遍了？书中写了多少人物？小赵说：我看了三遍了，写的人物太多了，我记不清。主席又问：你们谁知道？我们都摇头说：不知道。主席笑着说：共写了327个人物，性格各异，活灵活现。主席接着又问：王振海，你说说刘姥姥是个什么人？她去过几次大观园？小王答：刘姥姥是个农村老太太，她去过三次大观园。主席高兴地说：不错，总的讲你们都回答对了。我为什么要考你们呢？就是让你们认真地下功夫读书，多想多记。《红楼梦》也是写斗争的，有两派：贾母、王夫人、王熙凤、贾政这一派不好，是封建势力的代表；贾宝玉、林黛玉、丫环们是好的，代表进步的一派。你们读了红楼梦就会知道什么是封建社会，书中写了贪官污吏、皇帝、王爷，写了大小地主和奴隶平民。王夫人害死了金钏、逼死了晴雯，王熙凤活活逼死了尤二姐，谁敢去告状？因为他们是皇亲国戚，你告不倒呀！我说：主席您考我们，使我们加深了对名著的理解和增长了知识，我们一定按主席教导，要认真读书，多想多记。主席又问：你们都看过《水浒》了吗？王振海你看了几遍了？小王说：我只读了一遍。主席说：你看一遍不行，要抓紧读。我问你：林冲是个什么人？他是英雄吗？小王说：我看了《水浒》和京戏《逼上梁山》，林冲是八十万禁军教头，是个总督，武功非常高强，是个英雄。主席微笑着说：你理解错了，八十万禁军教头，不是官，只是个高级武功教练。林冲的武功不比武松差，但林冲胆小怕事，保全自己，忍屈求全，怕高俅高衙内权势，高衙内两次欺辱和抢夺他的爱妻，他都忍辱求全，不敢反抗。他中了高俅的卖刀之计，误入白虎堂，被高俅打得死去活来，他还说是自己命不好。他在发配沧州的路上受尽了押差的打骂折磨，都不敢抗拒，要不是鲁智深在野猪林相救，他肯定被杀害。陆谦设计火烧草料厂，他逃过一难，陆谦多次谋害使他家破人亡，被逼无奈才杀死陆谦。林冲没有大丈夫的英雄气概，只是为了自己忍屈求全，不是英雄。

　　主席又转头问我：武松这个人怎么样，他是英雄吗？我笑着对主席说：武松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主席说：你讲得具体一点。我说：武松在景阳冈赤手空拳打死了猛虎，为人民除了害；西门庆诱奸霸占他嫂子潘金莲，并用毒药害死了他兄长武大郎，他查明真相为兄报仇刺死了潘金莲，杀死了西门庆，提着人头去县衙门自首；武松被判刑发配孟州的路上，一身正气，两押差不敢打骂和怠慢武松；他酒醉痛打蒋门神……武松是个真正的英雄。主席听了说：你答得不错，给你打90分吧！

　　主席鼓励我们说：你们在学习上，一定要有雄心壮志。只要虚心好学，就一定会进步。

　　主席写过一首诗：“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我们这些在主席身边的人，在学习上，在人生道路上，真是而今迈步从头越。我怎么能同四大须生比？☆

　　进驻北京香山双清别墅没几天，大概是3月30号，我跟随毛主席在院内散步。主席高兴地对我说：今晚上我们去看京戏。我问主席在哪儿？主席说：在北京长安大戏院。我说：太好了，我做梦都想看京戏。主席说：你知道京戏里有四大铜锤花脸吗？我说不知道。主席说：他们是金少山、侯喜瑞、郝寿臣、裘盛荣。金少山死了看不到了。主席又问：你知道四大名旦吗？我说：听别人说是梅兰芳、尚小云、程砚秋、荀慧生。主席说：你讲得对。你知道四小名旦吗？我说：只知道一个张君秋。主席说：还有宋德珠、李世芳、毛世来。主席又问：你知道四大须生吗？我说：有马连良、谭富英。主席说：你只知道这两个人，我告诉你，三十年代末，有前四大须生余叔岩、高庆奎、言菊朋、马连良；四十年代有后四大须生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我说：主席记性真好，京戏中那么多名角，姓名你都能记得那么清楚。主席说：我喜欢京戏，好多京戏故事情节、唱词，板眼如西皮、二簧、反二簧、南梆子，我都懂得一些，就是唱不好，一唱就是湖南腔调。我说：主席你教李讷唱的那段京戏就很有味道。主席说：那是空城计，诸葛亮唱的。说着，他就小声哼唱起来：火在心头难消恨……转快板儿唱：帐下跪的小王平，临行再三嘱咐你，靠山近水扎大营，胆大不听我的令，失守街亭你的罪呀不轻。我说：主席你唱得好听、有功底。主席高兴地笑了。

　　晚饭后6点多，我们就坐车出发了。到达长安大戏院，叶剑英、李克农等领导迎上来热情地与毛主席握手。主席问：少奇、恩来、朱德、弼时他们都来了吗？叶剑英说：都到齐了，在大厅内等主席呢！

　　上楼看戏，主席一看戏单，第一出戏《打渔杀家》，由四大须生之一的杨宝森演萧恩，梁小栾演萧桂英。主席对这出戏很熟，唱词道白都记得。戏开演了，萧恩在幕后喊：开船了！萧恩在前、桂英在后摇桨跑圆场，桂英唱西皮快板：哪有渔人常在家，青山绿水难描画，父女们打鱼做生涯。主席一面听一面也跟着小声哼，接着说，他学的是余派，唱得好。等桂英唱完西皮原板：老爹清晨起前去……这一段时，江青对主席说：梁小栾学的是梅派，唱得不错。主席说：她没有你唱得好，扮相好。江青看着主席，高兴地抿着嘴笑了。主席说：下面这段西皮摇板好听。萧恩出场亮相唱道：恼恨那吕子秋为官不正。主席认真地一直跟着小声地唱。等演完这段，江青开玩笑说：你和杨宝森合唱得好。主席说：我怎么能与四大须生相比？我们都笑了。

　　第二出戏是《法门寺》，主席看着戏单说：这么多京戏名角汇集，难得。孙勇你知道什么是京戏名角吗？我说：不大清楚。主席说：今晚上可以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表演、唱腔、做派和演技，由四大花脸中的侯喜瑞演刘谨，郝寿臣演刘彪；由四大须生中的谭富英演赵廉；由四大老旦中的李多奎演皇太后。江青接过话说：由四大名旦之一的尚小云演宋小姣，由名丑萧长华演桂儿。几位京戏名角陆续出场，他们各有特长，不管是唱、白、做，都有自己的绝技，确实与众不同。能看到他们表演令人难以忘怀，直到现在，我还记忆犹新。

　　第三出戏是《荒山泪》。江青对主席说：由四大名旦之一程砚秋主演。我喜欢程派，但不好学。程砚秋徒弟赵荣琛、王玲秋、李世济都学唱得很好，小有名气。主席说：程砚秋在京戏旦角中有独创，自创一派，他的唱腔喉音纯朴婉转细腻，由京胡二胡等配器，与梅、尚、荀派都不同，他的表演、唱、做都很好，就是扮相差点。

　　戏演完了，全场热烈地鼓掌。谢幕时，全体演员集中在舞台上，叶剑英上台代表毛主席等中央领导祝贺演出成功，并送了花篮。毛主席乘车回到住地已经是11点多钟了。

　　有一天吃过晚饭在院内散步，我问主席：晚饭吃好了吗？主席说：吃饱了，辣椒炒苦瓜好吃。我对主席说：一个辣，一个苦，有什么好吃？主席接着说：辣增加食欲，苦可以消火，你多吃几次就习惯了，确实好吃。主席问：你看了京戏名角的演出有什么感受？看懂了吗？我对主席说：一晚上看了三出戏，他们表演得好，唱腔好，做派好，真难得亲眼看到这么多京戏名角献艺。尤其是主席看戏时的讲解、介绍，使我对京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了解，增长了知识。我问主席：您怎么对京戏这么熟知和精通？主席回答说：我就是喜欢京戏、爱好京戏，所以就知道的多一些。你不是也爱好京戏、学唱京戏吗？我在陈南庄散步经过你们住地时，就听到你自拉自唱《打渔杀家》，当时我对闫长林说，孙勇这个人枪打得好，游泳好，还能自拉自唱京戏，是个多才多艺的人。我说：主席夸奖了，我学唱京戏只是皮毛，高粱地里的玩意儿，见不得人。主席笑了，只要你多用心学，多听、多看、多唱就容易学会，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说：主席你讲得好，我记住了！☆

是“逍遥津”不是“小妖精”

　　我在主席身边工作多年，深知主席爱好京戏，我与闫长林商量请示叶子龙秘书，给主席买一个留声机和唱片，到广播局选买一些京戏名家唱片，为主席调剂一下生活，增加一些娱乐。叶子龙回复说：我同意，你们去办。主席很高兴，常点名放唱京戏名家唱片。他最喜欢的是高派高庆奎唱的“逍遥津”、“哭秦亭”，刘鸿生唱的“斩黄袍”。60年代在春藕斋为毛主席、刘少奇、朱德组织舞会，我们邀请李和曾、李宗义、李慧芳、刘长瑜等在舞会上清唱京戏。我们把京戏名家的唱词、板眼都打印出来，供主席看。主席经常跟着演员小声地哼唱。有一次，战友文工团报幕员说：下面请李和曾演唱“小妖精”。主席忙大声地纠正说：是“逍遥津”不是“小妖精”，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有了留声机唱片，叶子龙指定让我负责保管，主席吃饭或休息时想听京戏，就让我去放唱片。有时主席指定要听余叔岩唱的“捉放曹”、谭富英的“空城计”、马连良的“借东风”。我就尽快找出唱片，放给主席听。

　　主席五十年代经常坐专列火车外出，也时常在上海、杭州和广州居住。叶子龙让我带上留声机、唱片，主席无论是在火车上还是在住地吃饭时，我就为他放京戏唱片。他一面吃饭一面听，听了上百遍也不厌烦，有时还让我们工作人员学着唱，他高兴时还教我们唱京戏。

　　五十年代初，在怀仁堂为毛主席、刘少奇、周恩来、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举办春节京戏晚会，由李少春、袁世海、杜近芳合演《逼上梁山》。事后，主席就对叶子龙、闫长林和我说：他们唱功、做工、唱腔演技都比延安平（京）剧团好，尤其是“野猪林”那段，李少春、袁世海表演得精彩、生动、感人。主席还说，李少春既能演须生文武老生又能演猴戏，他戏路很宽，观众喜欢看他的戏。

　　我对主席说：京戏的唱词、道白很讲究，既简练，又生动易懂。主席说：这就是编戏人的技能，一出好京戏，不知要修改多少遍才成形。而现在有些京戏唱词不通，有误。如“空城计”诸葛亮唱的西皮二六板：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我左右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没有埋伏又没有兵。没有埋伏又没有兵，是重复，应改为我是又没有埋伏又没有救兵。我说：主席你改得好，一字之差改得合情合理，既合辙押韵又通俗易懂。★

　　（《解放军报》第6版 发布时间： 2009-07-06 0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