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人不离不弃守望一生的东西并不多，如若有，那必定是情物交融、意义非凡之物。

    2022年10月31日，我在好友福建省收藏家协会副会长阮练标先生的陪同下，前往龙岩市永定区湖雷镇上湖雷桔树村，去看望一个素不相识年近九旬的老人。虽然不曾谋面，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默默崇拜这位老人，他用一辈子的心血，守护着爷爷留下的一张股票。他就是郑朝纲先生！

图1    左为作者，右为郑朝纲先生

    1953年，还在永定一中上高中的郑朝纲，在整理父辈留下的旧书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张泛黄的股票（图2）。这张股票是1930年永定县第一区信用合作社发行的，购买人郑洞芳是他的祖父。

    永定县（现为龙岩市永定区）是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的全红苏区县。1926年就建立了福建省第一个农村党支部，1928年举行了震撼八闽的“永定暴动”，创建了福建第一支红军部队。全县有基点村263个，革命烈士4586人，涌现了张鼎丞等70多位中央和省市级领导，其中有15位被授予少将军衔，被誉为“红旗不倒之乡”。

    1929年5月20日，红四军在毛泽东、朱德领导下从江西的瑞金第2次进入闽西。5月23日凌晨，红四军击溃守敌迅速攻占龙岩县城。战斗结束后，当日下午进住永定的坎市，24日攻占湖雷。25日乘胜攻占永定县城。取得胜利以后，在湖雷成立了永定县革命委员会。

    8、9月间，毛泽东与夫人贺子珍，在红四军粟裕支队的护卫下再次来到永定金丰大山，住在牛牯扑的一个小竹寮。毛泽东把这个竹寮，当着休养所、书房和战地指挥所，还亲笔在一块木板上题写“饶丰书房”四个字挂在门口。期间，红四军第一、第四纵队，在毛泽东和闽西特委指导下，在上杭、永定、龙岩三县分兵游击，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建立苏维埃政权，并以有限的革命武装，与苏区群众密切配合，有力地牵制和打击了“会剿”之敌。粤军陈维远部三个团虽然占据永定湖雷，但在第一纵队和地方武装的袭扰下，不仅不敢搜山，还死伤了很多人。毛泽东在小竹寮里住了近一个月，一边指挥打仗一边服药治病，一边还经常深入群众调查研究，与永定当地领导张鼎丞、阮山、卢肇西等，一起商谈贯彻闽西党的“一大”的各项决议，研究建立革命根据地等问题。

图2

    根据毛泽东的指示，1929年10月26日，永定县第一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在永定湖雷庆兴寺召开，宣告县苏维埃政府成立，阮山当选为主席，赖祖烈为财政委员。会议决定立即创办生产合作社、消费合作社和信用合作社，发展苏区经济，支援革命战争。  

    永定湖雷是县苏维埃政府机关所在地。那时候，当地群众习惯称呼湖雷及周围地区为“丰田里”，苏维埃政府刚建立时为丰田区，也叫第三区。1930年2月9日，永定县第二次工农兵代表大会对辖区内的行政区划进行调整，改第三区为第一区，信用社也随之更名为“永定县第一区信用合作社”。

    永定县第一区信用合作社主任是土生土长的赖祖烈同志。为解决信用合作社资本金问题，他广泛发动群众募股集资，基本做到一户一股，每个商店二到五股，并在缴交股金时发给股票为凭。

    郑洞芳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购买的股票。

图3   股票发行单位

    这张股票为毛边纸单面三色石印印刷。整个票面为上、中、下三个部分。上部是股票主图，中间是购买股票的详细记录表格，下部是印刷单位名称。

    主图上方是一个拱形图案，从左至右书写股票发行单位名称——“永定县第一区信用合作社”（图3）。名称中间有一个被遮盖的五角星，五角星下方是交叉的两面红旗，红旗中央有一个留白五角星，五角星内有一个斧头与镰刀交叉的图案。红旗下方是一个地球图形，地球中间有“世界大同”四个字。地球左右两边有“股票”两个大字。

图4   股票中间表格

    股票中间是购买股票情况的详细记录表格（图4）。其中包括：姓名、住址、年龄、职业、股数、股金大洋（数）、入股期、给票时间、给票经手人，共9个填写栏目。

    股票下方是承印单位落款（图5）。永定红色政权建立后，随着军需民用的增加，为了战胜敌人封锁造成的困难，苏维埃政府在湖雷开始发展工业生产，建立兵工厂，创办“进化石印社”。股票下方的承印单位“湖雷进化石印”字样落款，就是历史的佐证。

    股票盖有三个印章，一个是左边的骑缝章，一个是给票经手人私人印章，还有一个为防止缴款金额改动的圆形小印章。给票经手人赖祖烈的印文很清楚，圆形小章印文“主财之印”也很清楚。骑缝章印文，只能看清楚右边“永定”两个字，其余的字看不清楚。按正常逻辑推理，印文应该是“永定县第一区信用合作社印”。

图5    承印单位“湖雷进化石印”

    1940年，郑洞芳在购买股票的第十个年头不幸去世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这张留给子孙后代的股票，是一件见证红色历史的珍贵文物，是难得的传家之宝，更是一笔启迪后人的精神财富。

    当你了解红色金融史之后才会发现，原来这张富有传奇色彩的股票，其历史文化价值远远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它创造了红色政权股票史上的“多个第一”。

    一、它是红色政权最早发行的股票。此股票在给票时间栏目里只在年份处填写一个“卅”字，表明是1930年。但在“月”与“日”空白处却未能填写。根据福建博物院和古田会议纪念馆馆藏的同一类型股票，落款时间皆是1930年4月30日的情况看，这张股票的落款时间大概率也是1930年4月30日。这是红色政权发行股票最早的时间记录。

    二、它是红色政权股份制金融事业的第一个里程碑。中国共产党在经历第一次大革命失败的教训之后，深刻认识到“只有枪杆子才能出政权”。于是，组织了各地的武装起义，创建革命根据地，建立工农群众自己的民主政府。新生的红色政权建立之后，在四周白色恐怖环境里，它面临巨大的经济压力。为破解革命根据地的经济困局，毛泽东等一大批无产阶级革命家，想出了创办股份制，依靠群众自力更生发展经济的办法。这种办法最早实施的地区就是在闽西，特别是永定县和上杭县北四区，于1929年10月就创办了信用合作社。开创了红色政权股份制金融事业的先河。

图6   地球中央的“世界大同”口号

    三、它是最早印有中国共产党奋斗目标的股票。股票的主图设计非常独特，具有强烈的政治宣传意识。一目了然地表达了红色政权创办合作经济的指导思想，主题鲜明地体现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核心地位，大张旗鼓地宣传了我党政治主张。地球中央醒目的“世界大同”口号（图6），寓意中国共产党的最终奋斗目标，就是要消灭剥削，消灭压迫，实现按需分配，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创造一个大同世界。

    四、它是红色政权第一张三色套印股票。石印技术的使用，对于当时还属于非常贫穷落后的革命根据地而言，已经是非常奢侈了。纵观现存的革命文物，一般只有一种颜色，少量双色套印。三色套印代表了当时石印技术的最高水平。这种技术只有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发行的纸币才有资格享受（编码是人工操作的，不是石印）。永定县第一区信用合作社股票，是目前所能找到的最早的由红色、紫色、混红色三色套印的革命文物。

    此外，永定县第一区信用合作社股票还留下了老一辈革命家的身影。给票经手人赖祖烈（图7）是永定本地人，曾任永定县苏维埃政府财政部长。毛泽东、朱德到永定时，负责安排驻地和住房。是永定信用合作社创办的具体负责人。闽西工农银行成立后，任营业科科长兼秘书。1932年初，与毛泽民等筹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国家银行福建省分行，任福建省分行行长兼福建金库主任。1933年随军到各地筹款筹物，积极为党和红军筹集经费，受到中央表彰。

    新中国成立后，赖祖烈历任周恩来总理的财务秘书、中央办公厅特别会计室主任、政务院参事、政务院苏联专家招待处处长、国务院专家工作管理局局长、中南海管理局局长等职。负责管理中共中央特别经费和协调使用全国各地党组织的经费，代为保管办理毛泽东主席的个人稿费等。

图7     赖祖烈印章

    我十分赞叹郑朝纲的睿智，他毕竟是一个有文化有远见的人，深知股票的难得与珍贵。从他发现股票的那一刻起，就小心翼翼地用报纸包好，再用油纸外包一层，放入小木箱最底下，带到他还在读高中的学校。

    1954年郑朝纲高中毕业考入福建师范学院，这张股票一起去了福州。
    1958年郑朝纲从福建师院毕业后被分配到省教育厅，这张股票被带到了省教育厅。
    1963年郑朝纲调回永定县农业局工作，被派回到家乡湖雷农业技术推广站，这张股票跟着回了湖雷。
    1965年郑朝纲调到永定县高陂乡工作，一待就是13年，毫无疑问这张股票这些年一直待在高陂。
    1978年郑朝纲调到永定县农科所，1979年获得“农艺师”职称，这张股票跟着到了农科所。
    1994年他从县农科所退休，股票又被其带回了老家——上湖雷桔树村。

    可以说，在几十年的时间里，这张珍贵的股票和郑朝纲如影随形！之后为更好地保管好这张股票，郑朝纲把它送到了照相馆进行塑封，使保存变得更加安全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