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这是一位女红军战士苦难的人生。

    1986年，我和麻琨先生去四川省巴中县了解红西路军返籍人员的情况，见到了一位西路军女战士的妈妈。这位老妈妈听说甘肃来人了解西路军的情况，不顾年事已高，从几十里远的乡下跋涉，来到乡政府，要求我们帮她寻找自己的女儿霍守云。老妈妈激动地流着泪水，也顾不得用手擦一下，诉说着她的女儿十一岁从军长征，后来听说去甘肃打仗，一直没有回来。她白天盼，夜里想，眼泪都快流干了，还是没有女儿的消息。我紧握着这位老妈妈的手，看着她灰白的头发，望着她那布满皱纹的窄条脸，心里一阵难过。我答应一定帮她找到这位女红军战士。回到巴中县城后，我查阅了本县县籍英烈录，果真有她提到的名字。我带着一种“受人之托为人办事”的心情回到了张掖。我查阅了解放初期地区民政部门登记的《张掖专区流落红军名册》，却没有霍守云这个名字。我想，这位女红军不是牺牲了就是流落到其他地方了。因为没有找到老妈妈的女儿，所以也没有给老妈妈回信。这件事一直装在我心里，使我不得安宁。

    1992年春天，我与本单位周尚文先生乘车来到张掖市龙渠乡白城子，了解1937年西路军与马步芳部队在白城子发生遭遇战的情况。我们访问了这场战斗的亲历目睹者张继忠老人，他介绍完战斗情况后说：“这里还有一个故事，讲给你们听听。我们这里有一位流落女红军，名叫唐桂香，在1937年临泽倪家营战斗中被打散了，她与部队失去联系，和一名叫陈加清的男红军战士，在张掖灰条沟药草洼四处奔跑，寻找部队。他们躲在一个坑洼的红柳丛中，却被村里国民党民团团丁许志忠发现了，用铁锹逼迫着抓了回来，送到团丁何义家。何义害怕有麻烦，就把这两个红军送到了唐文其家。”

    我说：“唐其文是什么人？那两个红军后来怎样呢？”他停了一下，说：“这唐其文是当时酥油口、板达口、梨园口、大野口、小野口的缉查，是国民党民团三分团队长，有一定的势力范围。他只有一个男娃子，没有丫头。他的老婆想要个女孩，看见这个女红军挺机灵，就提出留下她，收为干女儿。”周尚文先生说：“那后来呢？”他说：“当时敌人搜查很紧，形势险恶，这位女红军无奈，为了生存，只好答应了这件事。”我接着话头问：“这位女红军叫什么名字？”他说：“不知道原来叫什么名字，被唐家收为干女儿后叫唐桂香。”周尚文先生问：“那位男红军呢？”他说：“听说后来给了些干粮，让他自谋生路去了。”

    张继忠老人接着说：“唐桂香人虽小，可是很聪慧，为了活下来，她拼命干活，唐家里里外外的活她都干，很是讨人喜欢。她虽没有文化，但在红军队伍里受到了很好的教育，懂得很多革命道理，她与邻里的关系也很好，她这样做，得到了唐其文夫妇的欢心。”我说：“她吃了这么多苦是为了什么呢？”张继忠接着话头说：“听说她给要好的邻居说，她这样做是为了生存，她盼着红军能打回来，盼着能找到红军队伍，盼着跟上队伍去打敌人，解放甘肃，解放四川，解放全中国。她还盼望着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亲。”

    我看着张继忠老人灰白的头发，明亮的眼睛，带着菊花纹的方正的脸型，一种敬意油然而生。我说：“再后来呢？”张继忠老人清了一下嗓子说：“事情的发展，往往不依自己的意志为转移。转眼七年过去了，唐桂香已经十八岁了，她一天天长大，女大十八变，她越长越好看，越长越漂亮。一天，唐其文的外甥王玉其来舅舅家，看到这如花似玉的唐桂香，一眼就看中了她，心里一阵激动。他给舅舅、舅母谈了自己的想法，舅舅、舅母说跟唐桂香谈一下再说。王玉其心里很痛快，还特意去接近唐桂香。唐桂香做拉面条，他去烧火拉风箱。”我说：“这个王玉其是干什么的呢？”

    张继忠老人说：“王玉其当时在马步康部当兵，驻防酒泉，也是马家军的人。唐桂香恨透了马家军，得知王玉其在马家军当兵，不同意这门亲事。可唐文其老两口反复给唐桂香提这门亲事，说王玉其在马家部队中从没做过坏事，你恨马家军，那可以让他退伍，去干别的事。后来王玉其又当面给唐桂香表白，决定婚后假装有病退伍。唐文其和老伴是干爹、干妈，他们做了主。唐桂香无可奈何，很不情愿地答应了这门亲事。”我继续询问后面的事情。周尚文先生也认真地听着，不时插话问一下，用笔尖刷刷地写着。张继忠老人说：“王玉其和唐桂香结婚了,按照当地的乡俗,办得还算热闹圆满。这王玉其说话还算数，自从娶了唐桂香，给部队写了有病的请假条，又托人调停，再也没到马家部队去过。在唐文其支持下，去张掖南面的祁连山中开煤窑。他爱唐桂香，他为自己找了一个女红军而感到自豪。他对唐桂香很关心，唐桂香看到王玉其的转变很快，也渐渐地喜欢他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他们生了三男一女。1949年8月，彭德怀司令员率领人民解放军解放了张掖，真是“雄鸡一叫天下白”啊。张掖人民沉浸在翻身解放的欢乐中。因为王玉其有文化，被人民政府安排到药草洼小学教书。”我用笔飞快地记录着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我又打破沙锅问到底，了解下面的情况。

    张继忠老人接着说：“天有不测风云，地有难量烟雾”。1957年，国家开始了整风反右运动，王玉其因为有历史问题被判刑，被弄到新疆伊犁霍城县开耕沟农场“劳改”。1969年刑满释放，王玉其就业于乌鲁木齐八道湾煤矿。经过艰辛地工作，他1981年退休，回到了张掖龙渠乡老家。”我又询问唐桂香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