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义英:那年南京的冬天冷极了。村里都在传日本人要来。我亲眼看到日本兵在村口杀了两个人就跑回家报信儿,第二天天没亮,爸爸就带我和弟弟去姑奶奶家逃难。后来爸爸和叔叔还是被抓走了,我那时候还喊“爸爸,你带我们出来,就不带我们回去了吗?”记得当时他说,“爸爸很快会回来的,照顾好弟弟”。这是他最后的话。
姑奶奶带我们在山上躲了一夜,再见到爸爸时,他身上都是血、刺刀孔,我的两个叔叔还有我堂哥,身子都硬掉了。
新京报:剩下孤儿寡母。
艾义英:妈妈和几个婶子带着我们逃命,逃的过程中,当时12岁的堂姐还被日本兵糟蹋了,就是一群魔鬼。
大家都躲在山上,不敢回村。那时我妈怀着孕,在山上生下了我另一个妹妹。可妹妹生下来根本养不了,我们自己都难得有东西吃,当时妈妈哭着说“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把妹妹丢在山上了。
那时候最怕下雨,妈妈就举着一把破伞,搂着我们姐弟三个,哆哆嗦嗦等天亮。
新京报:什么时候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艾义英:躲到了大概1938年的3月份,很多村民陆续回村,好像当时日本兵说是不杀人了。我爸爸是1938年的3月份才下葬的,妈妈就去求族里的长辈,长辈们给了几块草席,后来找人在山上挖了坑,才把爸爸安葬。
之后妈妈就带着我们种田,没劳动力,妈妈就说种多少吃多少,都是她一个人在撑,那时候她才29岁。
新京报:她对苦难的感受会更深刻。
艾义英:妈妈77岁过世的,爸爸被害后她一直没改嫁,她生病时反复跟我和弟弟妹妹说,“一定要找副棺材殓起你爸的尸骨,把我们葬在一起。”
公祭
纪念一个国家的伤痛
新京报:有了南京大屠杀遇难者名单墙之后,每年都会去那里吗?
艾义英:我是2011年听人说起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征集幸存者,就自己坐车到了纪念馆,想问问具体情况,没想到在纪念馆的哭墙上,第六个就是我爸爸的名字(艾姓按照拼音排在前面)。
之后每年清明还有12月13号,我都会买一些鲜花,去那里祭奠,我的家人在那里,无数人的家人也在那里,不光是一面写满名字的墙,也是我们过去经历的(历史)。
新京报:国家层面的纪念意味着什么?
艾义英:我9岁就没了父亲,当时他说他很快会回来,这话我一直记得。每年去纪念馆,也都会念叨念叨这个事。国家的事情我不懂,这次我在日本,对方告诉我说,每年广岛、长崎原子弹袭击纪念日,日本都会举行重大的祭奠活动。那些老百姓也可怜,但是就遭受的程度来说,77年前南京城里城外那些百姓,不是要痛苦千万倍吗?但我们却迟迟没有公祭日。
新京报:所以能经历这次公祭也是一种安慰?
艾义英:活到现在,有机会把过去遭受的苦难讲出来,对我们这些幸存者,确实有个情绪的出口。这些天我总会想起妈妈,太多像她一样的人,其实什么也没有等到。相对她们我是幸运的,好歹等到了。
新京报:公祭日当天有什么安排吗?
艾义英:往年会去哭墙给家人献束花,但是这次从日本回来,听纪念馆的人讲,公祭当天好多领导人要来,也是国家首次弄这种仪式,估计会有很多人。想了想那天我就不去了。但是我们南京每年都有那个鸣笛声,等鸣笛声响起来的时候,我会在心里纪念我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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