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可是要选代表了。”
李顺达严肃地对我说:“申纪兰同志,你一定要听党委的,西沟需要你。”
这天,山西省委三届八次会议上选举党的十一大代表,当念到“同意李顺达的举手”时,全会场那么多人,没一个人举手,只有我一个人举着手,大家都转过来看我。
会下,就有代表问我:“申主任,你怎还敢举手哩?”
我说:“党培养了老李,老李培养了我,老李是个好人,带头干过来的。我了解老李,不管你举不举手,我是要举手哩,住了法院也心甘。”
1983年7月,李顺达去世了。他是心脏病发作走的。
我接到通知,和西沟党支部、村委会的一班人,连夜赶到了太原。
从太原取回了李顺达的一半骨灰,我让人取出那块在西沟放了十几年的柏木打了一口棺材,把顺达哥安葬在了西沟背后长满绿树的山坳中。在十几年前,西沟建接待站时,发现一块好的柏木,顺达哥当场指着这块柏木对在场的人说:“这木头留着,将来谁对西沟的功劳最大就给谁。”
他就是对西沟贡献最大的人。
我毕生都感激李顺达,他让我在西沟这个集体中得到成长,培养我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是我的引路人。西沟的今天是他带着大家一点点干出来的,没有李顺达,就没有西沟的今天,没有西沟,就没有我申纪兰的今天,这就是吃水不要忘了打井人。
我真要把西沟富起来,李顺达带领大家改变了这个穷面貌,我再给它创环境,让大家得到实惠,这才是我一生最好的一点东西。
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西沟
1973年,在山西省妇女代表大会上,我被选为省妇联主任。
省委很快给我准备了一套住房,我没有要,把原先住的宿舍腾出来,在办公室里放了一张床,就住在办公室。
接着,人事部门的人来找我,要为我办转户口。因为我这个主任现在还是个农民呢,户口不转,我的许多国家干部的待遇就不好落实。
一听说是要给我转户口,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户口一转,我就再也不能算是西沟人了。我从西沟才走到北京,出了国,和毛主席握了手。现在让我离开西沟,我这个劳模还算是劳模吗?
人事部门的人左一趟右一趟来催我,我不知道咋办,就向妇联告了假,决定回西沟一趟,我也想给自己找个答案来。
我没有坐副主任为我安排的那辆单位的吉普车,我回西沟是私事,公车我不能用。我搭了长途汽车先到长治,再转车到平顺,然后步行回了西沟。
离家将近半年了,走时地还没种,可眼下庄稼都快能收割了。满山的树,满沟的庄稼;站在村口,我眼泪都落下来了。
听说我回来了,大半个村的人都跑来看我,我在西沟住了几天,主意就定下来,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自己离不开西沟。
回到太原后,我就向省委提出我要回西沟的要求,请省委批准。
省委组织部找我谈话。
我有些激动地说:“我的户口在西沟,我的级别是农民。我向周总理保证过,要把西沟的荒山都绿化了。离开西沟,我还怎绿化荒山?我是太阳底下晒出来的,不是办公室里坐出来的。这里已有这么多干部,我不想再添人,给国家增加负担了。你非叫我坐不行,把我也弄病了,工作也就弄塌了。”
省委最后考虑到我的实际情况,同意了我回西沟的申请,人可以回到西沟,但职务仍然是省妇联主任,仍要主持省妇联的工作。
我就向省委提出六个请求,就是不转户口、不定级别、不拿工资、不要住房、不调工作关系、不脱离农村。我在西沟劳动,这些都不需要。省妇联的日常工作可由一位副主任主持,除非需要我做的事,我就来,没事我就在西沟劳动。
省委全部都同意了,就这样,我又回到了西沟,有事就去妇联开会,没事就在西沟参加劳动。这年我在西沟也挣了一百个劳动日,不过挣的也全花在来回西沟和太原的路费上了。
1983年,我从妇联卸任,彻底回到西沟,李琳就从太原赶到西沟来看我,我正在地里担肥,他找到地里,握着我的手说他很担心我有失落感。
我说:“李书记啊,你了解我,我是太阳底下晒的人,不是那办公室里坐的人,还是西沟好!”
李琳说:“我看你是跟西沟绑在一起了。现在地都分了,你还想做甚?”
我说:“李书记,不是西沟离不开我,是我离不开西沟。”
我一句话把李琳说得眼里流了泪,他说:“纪兰,你能把自己变成现在这样,不容易啊。”
说着话,想到以前,我们俩都哭了。
我1929年出生,在三个旧农村生活过,那时的实际情况就是,我们家里有个男人吧,谁来找来,问有人没有,本来我就是个人,我就说没有,不在家。一个家,男人不在就没人了,你们想想我们多难呀。我在西沟争取同工同酬,是解放妇女的半边天呀。我也是真正遇到了好时候,要是没有共产党,也解放不了。
还有一句话,家里男人不在了,就是刚生下个孩子,是个男的,他就能落户,我们这个女的落不了户。我在西沟和妇女们一起争取同工同酬,后来记工就记上申纪兰,我劳动了还能给男人记上工?
转转折折的,这都是封建思想的斗争,看不起妇女,妇女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在政治上受压制,在经济上受损伤。劳动,不承认你是个劳动人;在家里,你不算个人。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也没有妇女的地位,我就得出这个结论。
解放妇女是个世界问题,我不是说我做了多大的事,我是走到这一步心里可不容易呀,我就为女人撑腰做主,走出家门,参加社会;走出家门,参加劳动;走出家门,建设社会主义。我这个也不是光为了争功,也是为国家添斤添两。
从建国到现在,有六十多年,共产党领导这么大一个国家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不容易,我这六十年跟着党走也不容易。我是个没知识水平的人,劳动给了我巨大的荣誉,党培养了我,李顺达带着我,西沟百姓支持我,我走到了今天。共产党这些年是摸着走,把一个十三亿人口的国家带向富强,多难呀!没有了公社,我在西沟领着大家致富办企业,一摔一个跟头,多难呀!
有记者问过我:“你这一生要用两个字来说,是什么?”
我说:“忠诚。”
上世纪五十年代,我一个二十几岁的农家女儿,当选了农业合作社副社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当了全国劳模,当了全国妇联执委,出席了世界妇女大会,还受到了毛主席接见,被周总理请到家里做客。
在这条路上,就像薄老说的风风雨雨,我这个腿疼也是个教育,不疼了就赶紧走,疼起来我慢点走。哎,走走它就不疼了,我想这个越走越好,我这个老了,还得走。
(选编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忠诚——申纪兰60年工作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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