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都市报记者独家访问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领袖普拉昌达———

我不会重回丛林 “我想访问毛泽东的故乡韶山”

 

 

我们会像中国那样建立经济特区…经济特区对中国经济发展起了积极作用，我们想向中国学习…中国的经验对我们非常有帮助…

南方都市报6月30日报道 我们还来不及反应，普拉昌达的手已经握住了我们的手———这双手温暖而有力———就是这双手，10余年前，从支持者手中接过第一杆枪。靠着这杆枪，他在崇山峻岭里开始闹革命。那时，谁也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尼政府对他不屑一顾，尼泊尔前国王曾对他表示同情。

6月27日上午11时45分，加德满都，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议会办公大楼一间接待室里，普拉昌达站在了本报记者的面前。56岁的他，胡须有些花白，头发也是，灰色西服包裹下的身躯微微有些发胖。

半个多小时的访问里，普拉昌达意气风发地谈起他的革命历程，谈起尼泊尔的未来。他表示希望尽快访华，希望访问毛泽东故居，还准备效仿中国建立经济特区，对本报第一个祝贺他将成为尼泊尔总理，他感到很开心。对于我们这些来自中国的记者朋友，他十分优待，额外延长了采访时间。

谈到有趣处，普拉昌达哈哈大笑———像一阵风，席卷整个房间。事实上，他早已席卷了尼泊尔。接下来，他将要实现自己的承诺，让尼泊尔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实现经济腾飞和国家繁荣。

“愤怒之火”普拉昌达？

不是怒火，是对信仰的执著

就在接受本报专访的前一天，尼泊尔政治僵局打破，临时政府首相柯伊拉腊辞职，为尼共（毛主义）的组阁让路。一切顺利的话，普拉昌达很快将出任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的首任总理。27日，本报记者向他发出祝贺，南都也成为首个祝贺他的外国媒体。和我们聊天时，房间里除了普拉昌达，只有本报两名记者和一名陪同的尼共（毛主义）中央委员，并没有其他的警卫人员。

南都：祝贺您，政治僵局打破了，您很快就会成为尼泊尔联邦民主共和国的总理。

普拉昌达：谢谢，僵局终于打破了，你们也许是最早祝贺我的外国朋友。

南都：你的党名“普拉昌达”的字面意思为“愤怒之火”，而您本人却显得谦和开朗。为什么会取这个名字？

普拉昌达：这种翻译不对。普拉昌达不是“愤怒”，它包含着我对自己的信仰、思想和祖国的执著情感。

南都：你的本名，帕苏巴·卡麦尔·达哈尔（PuspaKamalDahal），在尼泊尔文中的意思为“出污泥不染”，对吗？

普拉昌达：有这种意思。这个名字是高中学校校长为我取的，我当初并不了解它的含义。

南都：你有哪些爱好？

普拉昌达：读高中和大学时，我是个足球迷。

南都：在学生时代，你是好学生；当老师时，你是好老师，为什么后来会投身政治？吸引你的是什么？金钱？权力？荣耀？抑或其他？

普拉昌达：我曾是好学生，也是个不错的老师，曾获得廓尔喀（GORKHA）地区优秀教师奖励。（投身政治）并非为追求权力或是荣耀，而是为了这个国家的劳苦大众，应该说，是对祖国的承诺和对人民的责任促使我投身政治，成为毛主义者。

当战士与当总理有何区别？

内心情感不同责任相同

普拉昌达还是戴着标志性的茶色眼镜，身上那袭灰色西服已成为尼共（毛主义）的统一服饰。他没有系领带，他说，打不打领带，这个问题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脱下军装后，他对国家、对人民的承诺依然没有改变。

南都：1996年“人民战争”开始时，你还是向别人借了一杆枪。短短10年，你们是如何迅速壮大，击败尼泊尔政府军的呢？

普拉昌达：我们研究了尼泊尔的整个社会发展历史，发现统治阶级面临严重危机。绝大部分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针对这种危机，我们制定相应策略。刚开始进行的是和平斗争，但统治阶级却使用暴力，用武器对付和平示威的民众，十几个手无寸铁的平民为此牺牲。在统治阶级采取很多镇压人民的行动后，我们忍无可忍，揭竿而起。

我们提出了自己的口号，表达各阶层各民族人民的诉求，我们赢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在此过程中，我们建立了“人民解放军”（PLA），并迅速发展壮大。

南都：那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放下武器、投入议会政治？

普拉昌达：事实上，我们并没有投入议会政治。人们说，我们参与和平进程，也就投入了议会政治，这并不对。在策略上，我们与一些反动统治阶级进行了妥协，但我们的目标是改变整个社会和国家。我们参与和平进程，不是为了投入议会政治，而是为了重新构建这个国家。这一点在和平协议中写得很清楚。我们要将一个封建国家转变为民主共和国。

南都：从一名传奇战士到共和国的首任总理，你的形象是否需要“重建”？

普拉昌达：我想，我的目标、我对国家、人民的承诺不会改变。

还可能重回丛林吗？

前国王已到丛林里去了

普拉昌达身边的人告诉我们，他非常乐观，从来没有绝望沮丧的时刻。坐在记者面前的普拉昌达十分健谈，表情丰富。对于尼泊尔的共和之路，他充满了信心；而谈到前国王贾南德拉，普拉昌达坚定地说，如果他还想和我们开战，那就让他去丛林吧———这时，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普拉昌达的爽朗笑声。

南都：尼泊尔的和平进程结束了吗？

普拉昌达：没有，正在向前迈进。在尼泊尔PLA和尼泊尔政府军完成整合安置前，和平进程不会结束，未来3至6个月内，我们将全力完成这一工作。PLA将成为一支新的尼泊尔军队。基本方向是，尼泊尔旧式军队将进行民主化改造，PLA会进行专业化训练。通过整合，尼泊尔将拥有一支崭新的军队。

南都：如果和平进程没有朝你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你是否会重回丛林、继续斗争？

普拉昌达：我认为，人民已经授权我们领导和平进程，让我们领导组建政府，即使和平进程未如我们所愿，也没有必要重回丛林，我们将留在加德满都。那些反对我们的人将会去丛林，贾南德拉和其他领导人应该去丛林里去。你知道，贾南德拉已经到讷格尔朱纳的一片丛林里去了。如果还想和我们开战，他们将会被打发到更偏远的丛林里。

南都：你如何看待贾南德拉？

普拉昌达：（尼泊尔制宪会议）选举后，我们说服贾南德拉，让他自己体面地下台。如果他尊重人民的选择，他可以像普通市民一样生活，甚至可以组建政党参与政治。如果他不尊重人民的选择，我们将会把他打发到丛林里。如果他想在丛林里生活，没问题，我们没意见。

为什么选择“毛主义”？

受环境熏陶接受共产主义

尼泊尔的街头书摊上都有《毛泽东选集》出售，而接过本报记者赠送的一本英文版毛泽东传记时，普拉昌达非常开心。普拉昌达对毛泽东理论的娴熟程度令人惊讶，他说，吸收了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和毛泽东思想，他要在尼泊尔创造一条“普拉昌达道路”。

南都：你最初接触毛泽东思想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你会以“毛主义”来命名自己的政党？

普拉昌达：我出生于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我的家庭背景是贫农，后来从山区搬到泰拉伊（Terai），从事辛苦的工作。我的家庭环境让我倾向于接受共产主义理念（编者注：许多尼泊尔人认为普拉昌达来自中产阶级家庭）。此外，一些我所尊敬的高中老师是共产主义者，他们信仰毛主义，我对毛主义的最初了解来源于他们。

南都：你信奉的“毛主义”与毛泽东思想有什么异同？

普拉昌达：它们都遵循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并没有本质区别。从思想层面上，它们非常相似。但应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具体背景有所不同：毛主席在中国开创了毛泽东思想；我们试图在尼泊尔开辟自己的道路。正像毛主席所说的，毛泽东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共产主义真理在中国现实背景下的全面应用。“普拉昌达道路”就是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在尼泊尔现实背景中的应用。

南都：能不能具体介绍一下“普拉昌达道路”。

普拉昌达：社会主义革命有两种模式，包括十月革命模式和毛主席创立的人民战争模式。就“普拉昌达道路”而言，我们不能机械地照搬这两种模式，而必须吸收这两种模式的长处。因此，“普拉昌达道路”是人民起义模式和人民战争模式的融合。在21世纪的具体背景下，我们试图在尼泊尔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南都：你一直都在特别强调斗争的灵活性？

普拉昌达：对，在战略上我们非常坚定；在战术上，我们非常灵活。我们辩证地运用战略战术，所以才能走到了今天。我们进行了10年的人民战争，并建立了一种新的政治环境。我们参加了制宪会议的选举，就像列宁当年一样。这就是我们所理解的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的融合。

南都：听说尼泊尔共产党（毛主义）将改名为尼泊尔共产党？

普拉昌达：目前我们还没有这个打算，但我们的最终目标是形成一个共产党中心。刚才，我还在和尼共（联合马列）的同志商谈。尼泊尔现在有很多共产党组织，当尼泊尔只有一个共产党时，我们将改名为尼泊尔共产党。

南都：改了名称后，你们仍然信奉毛主义吗？

普拉昌达：是的，到时仍将是毛主义的政党，只不过名称略有变化。

南都：你在和平协议中表示会遵循基本的民主价值观，但你又曾在多个场合表示，既不想要议会制民主，也不想要传统意义上的共产主义。尼共（毛主义）会在尼泊尔建立怎样的民主体制———人民民主，还是西方式民主？

普拉昌达：我们想要的是人民民主，这种民主是劳动大众的、大多数人的民主。我们不要只针对富人、资产阶级和封建统治阶级和反动势力的民主。

承诺、梦想能否兑现？

将仿效中国建立经济特区

尼泊尔共和国刚起步，国内政治僵局也在化解之中。处于政治中心点的普拉昌达每天都忙碌不已。记者面前的普拉昌达略显疲态，头发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一丝不乱，但他终于坐在了我们的对面，也许对他来说，来自中国、来自毛泽东故乡的我们，的确有些与众不同。

南都：接下的经济发展中，尼泊尔面临哪些挑战和机遇？

普拉昌达：经济落后是我们面临的主要挑战。没有经济的发展，就难以保证社会稳定。尼泊尔拥有丰富的自然资源，水力资源充足，旅游业、草药业也有良好的前景。

南都：你曾经对尼泊尔人许下了许多梦想，如：把尼泊尔建设成“东方瑞士”，这些承诺和梦想能变成现实吗？

普拉昌达：能！我们能实现！我们不会把尼泊尔变成瑞士，尼泊尔就是尼泊尔，世界之巅珠穆朗玛峰脚下的尼泊尔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国家。我们会实现经济腾飞，实现国家繁荣。

南都：在吸引外资方面，您上台后会有什么打算？

普拉昌达：我们将根据自身需要，吸收外国投资，不会像资本主义国家那样随意，而是有计划地进行。我们会像中国那样建立经济特区。经济特区对中国经济发展起了积极作用，我们想向中国学习。中国的经验对我们非常有帮助。

南都：你上台后，会采取什么样的对华政策？

普拉昌达：中国是我们的友邦，我们的人民对中国以及中国人民怀有崇高敬意。为了我们的民族独立，和中国保持紧密的关系是非常重要的。

南都：不久的将来，您会访华吗？

普拉昌达：是的。我对访问中国非常感兴趣，希望尽快访华。我想访问毛泽东的故乡韶山。

南都：最后，你想对《南方都市报》的读者说些什么？

普拉昌达：我们对中国人民怀有崇高敬意，组成新政府后，我们将会加强尼中两国、两国人民之间的传统友好关系。我再次表达对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的敬意。

■普拉昌达简历

普拉昌达1954年出生于博克拉市附近一农民家庭。上世纪70年代，他从奇特旺农业大学毕业后，先在中学当了两年多老师，因受够了“贫困和野蛮盘剥”，1979年他放弃教职成为一名政治人物。

1984年他成为马肖尔党中央委员会成员，第二年，他利用该党分裂的机会，联合三个派别组建团结中心党。

1996年，普拉昌达向政府递交了一份包括改善农民和社会底层人民生活条件在内的40项要求，根本不获理睬。当年2月，他带领一些贫苦农民，拿着枪走进深山，发誓要推翻君主制，建立共和国。

2006年11月，尼政府与尼共（毛主义）签署《全面和平协议》，宣布结束11年的武装冲突。2007年1月15日，尼议会颁布临时宪法，组建包含尼共（毛主义）的临时议会，尼共（毛主义）正式回归政治主流。

今年4月的制宪会议选举中，尼共（毛主义）当选成为最大执政党，将领导新任联合政府，普拉昌达将成为尼泊尔联邦共和国首任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