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二十四史》,为毛泽东生前所钟爱。翻阅他在书页上评骘人物的批语,可见大政治家的眼光。近来又看《毛泽东评点二十四史》(中国档案出版社出版),再三斟酌的是这一点——他老人家缘何如此推崇马周的文章?
读欧阳修等的《新唐书》时,读到《马周传》,至马周上疏的那一页,毛泽东在其天头处写下:“贾生《治安策》以后第一奇文。宋人万言书,如苏轼之流所为者,纸上空谈耳。”评价之高,竟至“第一”,而且不惜贬抑历代仰作文坛北斗的苏东坡以作对照性褒扬。
这还不算,针对这篇传记所谓马周才能不及傅说和吕望的结论,毛泽东批注:“傅说、吕望何足道哉,马周才德,迥乎远矣。”傅说是由奴隶而成为商朝宰辅的,吕望即协助周武王灭纣的那位姜太公(因受封于吕,从其封改姓)。马氏超逾神通广大的姜太公,可以想见其在毛泽东心目中的地位。
马周何许人也?这位唐初大臣,在文学史上排不上号。他的出名,在其传奇性经历吧。他生于山东农家,幼时父母双亡,孤苦伶仃,却广搜博览,以至满腹经纶。因生性豪放不合于时,浪迹天涯,后到长安给官员当门客。有一回他替主子代写的奏章被唐太宗李世民赏识,遂崭露头角,短期内擢拔为朝廷宰辅。
但无论是他的传奇经历,抑或是他的文学写作,却都不是毛泽东的兴奋点。内容领先,政治着眼,明乎此,方能揭开老人家心之所系吧?看看他喜欢的贾谊《治安策》,该文直指西汉同姓王分封制之弊:诸王幼弱,可暂免为祟,但将来长成,国家必现“一胫之大几如腰,一指之大几如股”的尾大不掉局面。建议朝廷“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及早削弱其挑战中央的能量。毛泽东曾称赞《治安策》“是西汉一代最好的政论”,“全文切中当时事理”。“事理”者,治国方略也,现实政治也。
回头看毛泽东对马周上疏的评点。那是贞观六年给唐太宗的一封奏折。该奏折不粉饰太平,直言各处“营造供奉器物,并诸王妃主服饰,皆过靡丽”;痛陈百姓所服的徭役太重,“兄去弟还,往来远者五六千里,春秋冬夏,略无休时”。后果就是在贞观之治下,依然“百姓未安”,“自五六年来,百姓咸有怨言”。马周总结历史提出治国原则:“自古明王圣主,虽因人设教,而大要节俭于身,恩加于人,故其下爱之如父母,仰之如日月,畏之如雷霆,卜祚遐长,而祸乱不作也。”毛泽东在此段话语之上方画了三个大圈,又特意在“节俭于身,恩加于人”边上逐字加双圆套圈。政治,仍是对现实政治的深刻悟性,令马周文章远逾一般书生气十足的应试策论而臻“第一奇文”!毛泽东赞赏的是出身卑贱的马周深谙社会病症,且能准确地提供矫正之道。
矫正之道,即治国之道。不制止上层骄奢淫逸、底层困顿愁苦的社会趋势,何来国家的长治久安?“临天下者,以人为本。”往事越千年,但在毛泽东眼里,马周于奏折中归纳出的这条治国原则不会过时。古今中外有各自的特殊社会规律,然而其间又有一脉相承的普遍运作规律。记得点点在记述父亲罗瑞卿生平的《非凡的年代》中,如此描绘毛泽东警惕新生政权的安危——“确实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雄鹰,昼夜不息地用一双锐利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国家的每一个角落”。那么同时,必然的,这头雄鹰更需要从全局视野关注共和国的安危。作为一个来自南方农村的革命领袖,“汗滴禾下土”的共同经历使他与农民及下层劳动者保持着一种天然联系,懂得他们对于“平均”基本生存权有着与生俱来的渴望,懂得他们的艰难程度和忍耐限度。富者田联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贫富悬殊,两极分化,最终结果就是“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轮到社会对抗,神州板荡了。只有否定阶级对立的旧制度,奠定社会成员收入差距相对缩小,连多数底层劳动者也开始拥有基本福利的局面,才有国家的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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