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时节,一个雨后的上午,我在空司机关大院内一处静谧的住所中,见到了敬慕已久的老红军、原空军副司令、中国红色文化研究院顾问、被大家誉为“从地狱归来的‘草鞋将军’”——王定烈将军。老将军中等个头,身体微胖却腰背挺直,四方脸盘,鼻头圆润,脸膛红润有光泽,显得神采奕奕,笑眯眯的小眼睛中闪烁着慈祥和气,炯炯有神,讲起话来幽默风趣,脚穿一双精心编制的草鞋,行动利索稳健,乍看起来,让人怎么也无法将他与已过94岁高龄的耄耋老人联系在一起,说他刚过古稀都尚显过矣。
得知我的来意后,乐呵呵的老将军很快换上了他最钟爱最得意的——红军装,在几顶五星帽子中挑剔地找寻他最满意的那顶红军帽,转眼之间,一位一身戎装、精神矍铄、以一个最标准军姿、最标准军礼呈现给大家的老军人伫立在众人面前。
在老将军的带领下,我们一同朝屋外走去。望着眼前这位神采奕奕,脚步丝毫不乱的老人,不禁再一次回忆起老将军80年前从大山深处走来的每一步……
一、投身革命当红军
1918年11月15日,王定烈出生在四川宣汉县。父亲是个典型的农民,依靠自己的双手辛苦养育儿女;母亲整日整夜不知疲倦地劳作,在王定烈小时的印象里,几乎不记得母亲有时间抱过他,甚至不曾见过母亲在床上歇息。母亲是王定烈认识生活、认识社会的启蒙老师。无论忙闲,王定烈总要缠着母亲讲上一段“三国”、“水浒”或“岳王抗金”的故事。1932年,少年王定烈考上了离家15里的初级小学,第二年转到70里外的高级小学上学。由于王定烈每次考试都在前三名内,因此免交了每学期两块现洋的学费。
1932年冬,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在粉碎蒋介石对鄂豫皖苏区的“第四次围剿”后,越过大巴山进入王定烈的家乡,进行打土豪、分田地,家家户户都发了土地证。王定烈看到母亲捧着土地证激动地放声大哭时,自己心中充满了对共产党的感激和敬仰……
翌年的11月初,红军要“扩红”的消息传遍了方圆数十里,王定烈毅然汇入浩浩荡荡的红军队伍,要拿起枪杆子保卫穷人的红色政权,跟着共产党为穷苦人打天下。从此,年仅15岁的王定烈成为一名“红小鬼”,在中国人们反殖民、反压迫、反剥削的革命洪流中,又多了一双脚蹬草鞋的年轻人的脚印……
二、硝烟战火志愈坚
王定烈参军后的第三天,便经历了一场生与死的战斗。那天,他与几位战士一起,跟随连队指导员去附近的集市宣传共产党政策。正当1000多乡民们全神贯注地听着红军战士演讲时,一阵激烈的枪炮声突然响起。一支敌军队伍向红军战士发起了袭击。
敌人依仗人多枪好,向红军发动猛烈攻击。只见炮弹掀起的泥土四处飞溅,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赶场的人们连忙东躲西藏,乱作一团。王定烈等新兵第一次亲临战场,几乎是手无寸铁的面对敌人的进攻。王定烈摘下脖子上挂着的两颗手榴弹,向敌人扔了过去。后来,在指导员的带领下,王定烈他们才退到了安全地带,这件事使王定烈意识到了战争的残酷……
一天,他问指导员:“指导员,怎么样才能勇敢起来? ” “告诉你,红军有句老话,贪生不生,笑死不死,为穷苦人打天下,虽死犹荣。只要豁出来该冲就冲,该乐就乐,你不怕子弹,子弹就找不着你。”指导员说着,猛地一下把上衣脱下来。王定烈一看,不觉一阵惊诧,只见指导员的身上布满了刀疤、弹痕。指导员笑笑:“看见没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怎么样?”“贪生不生,笑死不死”,王定烈反复地唠叨着这句话,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许多,好像自己也一下子长大了。
手中没有枪,王定烈就学着老战士,砍来粗壮的竹子,将一端削得尖尖的,先放在微火上烤干,再抹上桐油,一支锋利无比、轻便好使的“竹矛子”就做好了。王定烈与许多红军战士,就是靠着这种“竹矛子”和大刀、梭镖等简单枪械,与敌人周旋、战斗,并从敌人手中缴来钢枪。
在与敌人一次次的激战中,在枪林弹雨中,王定烈迅速成长为一名无畏的红军战士。在冲锋陷阵中,他的脚步更加坚定和矫健。
三、九死一生长征路
1936年的7月。王定烈所在红四方面军第5军,再次沿着头年走过的路线经卓克基、马塘、黑水、芦花、毛儿盖过草地向包座、腊子口、哈达铺、岷县方向前进。
进入草地的第三天,王定烈突发“羊毛疔”(急性胃炎),疼痛不止。他知道,一旦掉队,要么倒下起不来,要么被地方反动武装杀戮。在痛苦中煎熬着的王定烈想起在母亲给爸爸、哥哥治“羊毛疔”的土法子。便坐在草地上,从软帽上取下别着的针,把胸口处的皮挑破,将一根线绳般粗的筋挑出来,咬牙使劲挤出紫黑色的血。在感觉疼痛缓解一些后,王定烈又咬着牙拄着棍子追赶队伍。当他历尽艰辛终于赶上队伍时,以为再也见不到他的战友们很吃惊也很高兴的说:“你怎么还能跟上来?”
祸不单行。王定烈又患上了重感冒,两天两夜发着高烧,人事不省。“大概命中注定我不会尸陈荒野吧。”王定烈说道。一场大雨使部队在原地滞留了两天,也给王定烈带来极其宝贵的休养时间。大雨中,部队首长和战友整天整夜悉心照料他,他们点起一堆火,架着王定烈靠近火苗。“呼呼的火苗子舔着我的身子,燎得生疼生疼,我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出了一身大汗后,这才感到轻松。”王定烈回忆说。病情稍微好转,王定烈继续踏上茫茫征途……
1936年10月,王定烈所在部队组成西路军向甘肃和新疆方向前进。仅靠两条腿前进的红军由于敌众我寡,处境非常艰难。1937年3月14日上午,敌人占领了西路军右翼的高地,红军将士同一批批冲上来的敌人搏斗,子弹打光了就用大刀,大刀砍卷了就用石头,石头用没了就用牙咬……王定烈和战士们几乎是用生命顽强地抗击着敌人。突然,一颗子弹飞来,王定烈猛然觉得右胸像挨了一拳,血从胸膛里涌出,他顿时昏倒在地……在旷野里的狼嚎中,王定烈苏醒过来,剧烈的疼痛使他全身颤抖,他挣扎着想走下山去,双腿却像两根铁棍,沉重麻木得迈不开步。他只好一步步朝山下爬去。
他在天亮时发现了一间小屋,推开门,看到满屋子的战友,都是伤兵。王定烈挪进去,在大家给他腾出的地方刚刚坐下,就开始迷糊,直到听见“突突突”的枪声也还没有完全清醒。围在屋外的敌人在窗户口扫射完后就进门补刀,王定烈条件反射地双手抱头,靠指骨和军帽上的护耳铁片保住了脑袋,失血过多的晕厥也帮助他逃脱了灭顶之灾——满屋子伤员只活了一个王定烈。
身负5处枪伤、刀伤的王定烈,凭借顽强的意志,坚持在荒山上寻找红军队伍。终被守侯的敌人发现。一个匪徒把王定烈抓住,说你跪下。已到生死最后关头的王定烈想:枪毙老子就够了,还要老子跪下,没门!“你要开枪就开枪,老子才不跪呢。”敌人急了,“哗啦”一声子弹上了膛。突然有声音传来:“不要开枪,要活的,要活的……”敌人把王定烈押到山下,将他关在一个驿站的马厩里。
一个多月过去了,王定烈身上的几处伤口化脓腐烂,还生了蛆,他的身体到了全面崩溃的边缘,几次昏迷,几次似乎就要离开人世。这天,他又一次从昏迷中醒来时,觉得身体被什么夹住不能动弹。好不容易才明白自己是被人放进了喂骆驼用的槽子里。之后,他意识朦胧,如睡又醒,似死又生……当他又一次清醒时,看到一位女护士正在为他擦洗伤口。女护士用纱布把一团团的蛆从伤口里拨拉下来,用盐水把腐臭的脓块一点点清洗干净,此后,女护士天天来换药,给王定烈带来了温暖、信心和生命力……
1937年5月,王定烈被马家军编入有300多名红军俘虏的 “补充团”,被押去修筑新(疆)兰(州)公路。“八•一三”淞沪之战后,蒋介石令马步芳抽调兵力,马步芳就把1500人的红军“劳役团”调去顶帐。8月,“劳役团”途径兰州,王定烈他们听说兰州有“十八集团军办事处”,立即派人前去联络,还没等联络上,就被敌人运往西安,“劳役团”党组织立即派人越墙出去找“十八集团军西安办事处”。西安办事处主任吴玉章闻讯后,一面电告党中央,说有1000多人要回延安,一面派人前去慰问。几天后,在毛主席直接出面与蒋介石进行交涉下,王定烈和红军战士们终于实现回归红军队伍的愿望。
9月初,王定烈和红军战士一起,历经3天的艰苦行军,最终回到梦寐以求的圣地延安。到了延安,毛主席、周恩来副主席、朱德总司令专门给归来的西路军红军开欢迎大会,毛泽东讲了几句话,王定烈清楚地记得其中一句说:“西路军的战士是好的,是勇敢的。”在凶残的敌人面前宁死不屈从没有流过一滴泪王定烈和他的战友们,听到这句话时,都感动的流下了热泪。
王定烈凭着自己那颗对党对民族的赤诚火热之心,在历经艰难险阻,遭遇灭顶之祸后,最终用自己坚忍不拔的双脚,数次奇迹般地从“地狱”中走出来!
四、身经百战建功勋
1937年10月,腰上还留着一颗子弹的王定烈和战友们改编成八路军奔赴抗日战场。参加了八路军第115师取得“午城大捷”的对日作战。而后东进豫中,在他任东进抗日挺进纵队五支队指导员、骑兵连政委时,曾带领全连刀劈枪扫、马撞蹄踏,让60多名日本鬼子做了刀下鬼;带领所部成功破解日军“铁壁合围”大扫荡,经历了无日不在硝烟中作战的艰难时期。1945年1月,他奉命率部南下,经历了首战河堤岭、强渡黄河、十里园战斗、转战嵯岈山、桐柏战役、光山作战等数月激烈的战斗,创建了八路军河南军区豫中革命根据地。日本投降后,又于1945年10月率豫中八团突破平汉路,长驱700里,8天打了13仗。
解放战争中,王定烈率部向鄂西北突围,在突围的37个日日夜夜里,他指挥了抢占垄家畈、穿越平汉铁路、强渡汉水、石花街战斗等激战,前后担任5次后卫、5次前锋,创造出没有损失一个建制班排的优异战绩。1947年春天,王定烈任中原军区第1纵队2旅旅长、2纵参谋长,转战在鄂西、江汉一带,又相继杀回鄂中、豫中、豫东,迎接1947年8月南下大别山的刘邓大军。1947年12月后,王定烈任江汉军区独立旅副旅长。1949年春,王定烈任湖北军区独立二师师长,率部进军大西南,解放了恩施,兼任恩施军分区司令员。
在血与火的历练中,王定烈用自己那双始终穿着草鞋的大脚,奔驰在为穷苦人民翻身而战斗的战场上,丈量着被红旗照耀的祖国解放的土地,直到全国解放。而身上那颗子弹,也陪着他经历了无数次战斗,无数次同死神擦肩而过。直到1953年,这颗在王定烈的腰里一直存留了16年的子弹。才在广州军区总医院给取了出来。
谈到这里,今天已95岁高龄的老将军仍风趣的说:“这个子弹跟我当了16年的朋友,让我不那么寂寞。16年啊!它整整吃了我16年的饭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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