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8月3日,毛泽东同刘少奇一同会见了法国总统戴高乐将军的特使、文化事务国务部长安德烈·马尔罗。 毛泽东与马尔罗交谈时讲的一番话,透露了他重上井冈山后的战略思维。 刘少奇那天参加会见,没有怎样插话。 马尔罗是法国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著名的反法西斯老战士,也是一个中国通,早在中国大革命时期,他就曾来过中国。他向毛泽东讲到参观延安后的一些感悟。 马尔罗问毛泽东:“我认为在毛主席之前没有任何人领导过农民革命获得胜利。你们是如何启发农民这么勇敢的?” 毛泽东回答:“这问题很简单。我们同农民吃一样的饭,穿一样的衣,使战士们感觉我们不是一个特殊阶层。我们调查农村阶级关系,没收地主阶级的土地,把土地分给农民。” 马尔罗谈到苏联时说:“我感到赫鲁晓夫和柯西金使人想到的似乎不是过去所理解的苏联了。” 马尔罗谈及苏联的话,这无疑又触动毛泽东的心怀,马上引出了他关于中国出不出修正主义的一大篇论断:“它是代表一个阶层的利益,不是代表广大人民的利益。”“党是可以变化的。普列汉诺夫和孟什维克过去都是马克思主义者,后来就反对列宁,反对布尔什维克,脱离了人民。现在是在布尔什维克内部发生了变化。中国也有两个前途,一种是坚决走马列主义的道路、社会主义的道路,一种是走修正主义的道路。我们有要走修正主义道路的社会阶层。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避免走修正主义道路。但谁也不能担保,几十年后会走什么道路。” “现在中国修正主义阶层是否广泛存在?”马尔罗不免有些惊讶。 “相当广泛,人数不多,但有影响。”毛泽东点头,语气肯定。 毛泽东借机向他表示,中国共产党已经将防止国内出“修正主义”的问题提到了更重要的位置上来,那就是反对修正主义,没有别的目标。“我们反对贪污、盗窃、投机商人,反对修正主义的一切基础。不只是党外,党内也有。” 这次谈话没有几天,罗瑞卿向毛泽东和中央政治局常委汇报备战问题。毛泽东在插话中又谈到了防止出修正主义的问题,并且着重谈到中央领导集团所持态度的极端重要性。 “修正主义也是一种瘟疫。”“领导人、领导集团很重要。我曾经说过,人长了个头,头上有块皮。因此,歪风来了,就要硬着头皮顶住。62年刮歪风,如果我和几个常委不顶住,点了头,不用好久,只要熏上半年,就会变颜色。许多事情都是这样:领导人一变就都变了。那一次,如果我们点头了,你们在座的其他人,当时可能反对,也可能不一定。这样的经验很多,国内国外、正面反面的都有。这些经验,我总是要讲的,或者在全会上,或者在明年社教运动搞完了开“九大”时,我要正式讲一次。”嘓 毛这里说的“62年刮歪风”,就是指他当时讲的“单干风”。他这段讲话中最重要的一句话是:“许多事情都是这样:领导人一变就都变了。” 毛泽东正在考虑解决的是中央“领导人、领导集团”中出修正主义的问题,并且直接同“62年刮歪风”这件事关联。这是一个全局性的极其重大的判断。 尽管毛泽东并没有一锤定音,讲得比较含蓄,表示需要过些日子才能“正式讲一次”;但他有着“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性格特点,日子不会拖得太久。果然,没隔几天,9月18日至10月12日,在中共中央工作会议上,他挑明了“中央出修正主义”的话题。 这次长达二十四天的中央工作会议议程主要是讨论对第三个五年计划和1966年计划的建议,并批准国家计委提出的1966年国民经济计划纲要。各大区的主要领导们的思路都集中在了讨论计划上,几乎忘却了毛泽东耿耿于怀的“修正主义”。 然而,毛泽东没有忘记,更没有放弃。 会议进行到后期,即10月10日,距离结束还有两天。毛泽东在颐年堂同各大区的第一书记进行了一次谈话,一开始他就发问:“会开得怎么样?” 有人回答:“会上谈了关于备战的问题,很好,大家思想都通了,比较统一了。” 毛泽东又问:“就讨论这个问题吗?” 有人回答:“讨论了计划、粮食、干部整党、四清等四个问题。” “还讨论了什么?” “小三线建设相当快。” 毛泽东望望大家,叹了一口气,他发现,这些大区书记答来答去都没有答到要害上。 于是,他只好点题,将话题引导到“正题”上来。 他借“小三线建设”把话说开去:“小三线很重要。有人说分散了怕造反。我看两条:准备化为水,不怕造反”。“我现在说造反问题了。如果中央出了修正主义,应该造反。英国革命、巴黎公社都是在中央搞起的。至于美国是在地方搞起的,日本也是地方搞起的……如果中央搞得不对,所谓不对,不是讲小不对,而是讲大的不对。如果出了赫鲁晓夫,那有小三线就好造反。中国人好造反,我们这些人还不是造反?跟宋江差不多。……那时有些人那么迷信,凡是国际的、中央的都迷信。现在也要提倡破除迷信,不管是中央的、中央局的、省的都要看对不对,小的迷信要破,大的更要破,比如修正主义。总之,要按实际情况办事。” 毛泽东的讲话古今中外,旁征博引。讲话中夹杂着汉、唐、宋、明造反的历史,也穿插着十年内战时期中国共产党的路线错误。这些内容使得他讲述的话题有了厚重感与历史感。 当大家感到必须郑重其事地对待修正主义这个问题时,毛泽东却结束了这些尖锐的政治话题,峰回路转,调换方向,对正在讨论计划问题的余秋里说:“谈你的,我们插乱了。我就注意这个小钢铁厂,打起仗来要靠它。” 从毛泽东提出“如果中央出了修正主义,应该造反”如此重大问题的时间上看,他还是采取了比较审慎的态度。在提出问题时看似漫不经心地随便说说,其实是尝试了解参加会议的高级干部对提出这个问题有无足够思想准备的策略。 很快就要散会,大家似乎没有时间更多去考虑“造反”的问题。听者在心里都留下了问号:这个造反是何意思?谁是修正主义?要造谁的反? 两天后,中央工作会议在人民大会堂河南厅举行最后一次会议。会上,余秋里、李先念、彭真、朱德、周恩来分别就计划工作、财贸工作、党的建设、学习毛泽东思想和国际形势作了大会发言。 这一天,刘少奇正巧到东北去接西哈努克亲王,会议由毛泽东主持。当余秋里谈到赞成各省搞些小钢铁厂时,毛泽东插话说:“我对这一条比较积极,我支持地方要搞五万吨左右的钢铁厂。左右者,可大可小。”“我不怕你们造反。你们制造机器,制造武器,你们就造嘛!我提倡造反,是反对袁世凯称皇帝的那种反。”“中央如果出了军阀也好,修正主义也好,总而言之,不是马克思主义,不造反就犯错误,要准备造反。你们不要年年造反哟,如果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你们造反,那就吃亏哟。中央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你造反,那你还不是修正主义吗?而一个省也造不起来。” 彭真在大会发言中谈到党的问题说:“恐怕我们的各级党委就要把党一直抓下去。因为出不出修正主义,还是在党。党里面不出修正主义,别处出了也不大要紧。” 毛泽东插话:“中央出了,你们地方不出,不要紧。”“中央几个大人,把他一革,就完了。至于地方出了,中央照样出,那就不好了。” 当彭真讲到党的基层组织时,毛泽东又插话:“靠老爷,不靠人民,你有饭吃呀?你有衣穿呀?而百分之七十是贫下中农。工厂里也有这个问题。” 在王任重所记录的毛泽东这次会议上的插话中,还有几句分量很重的话,诸如:“我快要去见马克思了,怎么交代?你给我留个修正主义尾巴,我不干!” 毛泽东插话的中心是:“如果中央出了修正主义,应该造反。”在他看来,现在是必须把这个问题告诉党的高级干部,并且是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了。 频率越来越密集,语调越来越高昂地强调“中央出了修正主义怎么办”,意味着下一步更为激烈的行动将随之展开……
第三章 山雨欲来
1966年7月16日,毛泽东横渡长江
1966年7月16日,毛泽东在游艇上检阅畅游长江的游泳健儿
1966年7月16日,毛泽东在长江的游艇上
1966年8月,毛泽东、刘少奇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
1966年8月31日,毛泽东与周恩来在天安门城楼上
1966年8月18日,毛泽东与贺龙在天安门城楼休息室内交谈
1966年9月15日,毛泽东与周恩来在天安门休息室交谈
1966年10月1日晚,毛泽东从天安门城楼走下,来到金水桥席地而坐,与首都群众共赏节日烟火
1965年11月11日,毛泽东乘专列再次离开北京。他离京的前一天,上海《文汇报》丢下了一枚重磅炸弹。此时,毛泽东的思绪犹如奔腾的江河,滚滚向前。 进入1965年,江青的文艺活动愈发活跃且频繁。除了在京剧改革上下力气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前一年,全国现代戏观摩会后,毛泽东也默认对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进行评论,此举等于给了江青一把“尚方宝剑”。江青兴奋地前往上海秘密组稿。她要继1963年5月《文汇报》刊载《驳“有鬼无害”论》之后,再在上海秘密策划第二篇“有分量的批评文章”。这次矛头依然对准历史剧,只是针对的矛头由“鬼”变成了“人”。 江青是“老上海”,最喜欢住在坐落于上海闹市区、离淮海中路不过几百米的锦江饭店。 锦江饭店在当时是上海是首屈一指的高档宾馆。它的前身即十三层的华懋公寓,上海人俗称“十三层楼”,原是英籍犹太商人沙逊的产业。解放初,由于沙逊洋行欠了上海市政府一大笔税金,就以华懋公寓作抵押,归属上海市政府,后来改建成了锦江饭店。为了扩大范围,提高档次,锦江饭店还将附近建于1935年十八层高的茂名公寓和建于1934年六幢三层炮台式公寓也纳入它的怀抱之中。马路对面,还设立了锦江俱乐部,内有弹子房、滚球房、阅览室、文娱室、温水游泳池、舞池、网球场,外带一个花团锦簇、绿茵成片的大花园。锦江饭店中楼,设有总统套房,专供国宾下榻。许多国家元首、政府首脑都曾住在这里。 江青看中上海,并不全因为锦江饭店的高档,她主要看上了这里的“才子”、当时的上海市委负责人柯庆施。两人十分投缘。 江青这次组织大文章依然求助于这位上海市委负责人。柯庆施一口答应下来,把任务交给了张春桥。 张时任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原本可以独力承担江青交给的重担。可是他城府颇深,知道这次牵涉面会很广,不想得罪过多的人。他宁可在幕后指挥,也不会像上次答应改编京剧那样,一口应承。他向江青推荐了上海的一位“青年文艺评论家”。 此人就是以后闻名全国的大笔杆子——姚文元。 三十四岁的姚文元出身书香门第。他不仅有才华而且早在1948年就成了中共党员;所以,张春桥才敢力荐姚文元完成江青交下的“大批判”任务。江青知道姚文元是曾受赞许的“青年文艺评论家”,也就欣然召见了。 姚文元擅长写批判性文章,特别是借古寓今的批判文章。有人给他起外号叫“姚棍子”。1955年“批胡风”、1957年“反右派”,姚文元都表现不俗,甚至引起毛泽东的注意。毛在一次关于文艺界的讲话中表扬了姚文元:“最近姚蓬子的儿子叫姚文元,写了一篇文章(《文汇报》1957年2月6日,题目是《教条与原则》)。我看是不错的。”不久,姚文元于1957年6月10日《文汇报》上所发表的《录以备考》,再度引起毛泽东的注意,指示《人民日报》于6月14日全文转载。由此,姚文元名声大震,担任了上海《解放日报》编委兼文艺部主任,但因父亲姚蓬子的历史问题,他在仕途上没有多大发展。 通过张春桥的推荐,姚文元就要时来运转…… 江青在锦江俱乐部召见了姚文元。可是姚文元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自己仕途的一个转折点,竟然骑着一辆咣当作响的旧自行车,来到这样高档的宾馆,拜见这样重要的人物。 正当江青在“上海基地”跟张春桥密谋之际,从成都传来了一个让他们沮丧的消息——1965年4月9日,柯庆施竟在那里病逝! 柯的死,令江青在上海失去了一位强有力的支持者。但她的身边此时又多了一名笔杆子——姚文元。江青多少能从中“化悲痛为力量”,得到些宽释。 姚文元果然不负重望,自1965年8月底,定下批判《海瑞罢官》的初稿到11月10日在《文汇报》上发表《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其间十异其稿。在炮制这篇文章的整个过程中,从内容到形式都具有阴谋的特点。姚文元每改一稿,均由张春桥把稿子夹在《智取威虎山》的录音带里,用飞机送往北京。江青后来曾自鸣得意地地说:“春桥每次来,都装着是搞戏,听录音带,修改音乐,而暗中藏着评《海瑞罢官》这篇文章。” 1965年11月10日,《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在上海《文汇报》刊载了。 姚文元的文章见报后,广大读者,尤其是文化艺术界和史学界的著名人士,既震惊又愤慨,纷纷发表见解和写文章反击,认为这篇批评文章一口咬定《海瑞罢官》的主题是与“退田”有关,这是篡改史实、歪曲剧本原意的。仅《文汇报》就收到三千多封读者来信来稿为吴晗抱不平。 单纯善良的读者哪里知道,这个主题正是江青授意的。她出于政治的需要,全然不顾吴晗《海瑞罢官》写于1959年底至1960年11月,不可能“影射”1961年现状的事实,紧紧抓住“牛鬼蛇神们刮过一阵‘单干风’、‘翻案风’”,“‘退田’、‘平冤狱’就是当时资产阶级反对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革命的斗争焦点”这个“灵魂”。按这个主题思路,人们自然就会与所谓“单干风”、“翻案风”联系起来,就能证明《海瑞罢官》是影射现实,理所当然地将其看做一种阶级斗争的反映。 姚文元文章发表的当天,彭真便洞悉了发生在上海的异常动向,当即嘱令秘书以最快的速度设法弄到一张11月10日的《文汇报》——那时上海《文汇报》还没有在北京发行航空版。 与此同时,江青也关注着中共北京市委的反映。 《文汇报》驻北京记者站陷入了历史上最为忙碌的时刻。上海记者在北京四处活动,收集对姚文元文章的“反馈”信息。这些信息刊载在内部刊物《文汇情况》上。《文汇情况》一般中央首长是要阅看的,江青可以通过它得知外界对文章的反应。但由此,周恩来、刘少奇、邓小平等其他领导人也会随之发觉《文汇情况》不正常的“情况”。于是,张春桥又灵机一动,赶紧将其改为《记者简报》,不编号,每期只印十二份,绕开周恩来等人,只让江青和极少数人从《记者简报》中掌握各方动向。 恰在此关键时刻,毛泽东又要“远足南巡”,暂时告别他认为“空气不好”的北京。这距离10月12日中央工作会议结束刚刚一个月。 钱嗣杰在与家人短暂团聚后,又跟随毛泽东登上了南下的专列。 这一次,专列将驶往正在酝酿“政治风云”、制造“重磅炸弹”的上海。 钱嗣杰坐在火车上,对着窗外拍了一些沿途风景照。上海,他是熟悉的,他曾多次陪同毛主席来过。他也知道,上海与中国共产党有着深刻的历史渊源。别看大上海灯红酒绿,号称“十里洋场”,是一个以经济为中心的直辖城市,它在历史上却是一个隐藏着巨大的政治能量、聚集着最为先进的政治力量——工人阶级的城市。1921年7月,上海成为中国共产党的诞生地。1927年,共产党领导上海的工人阶级,先后进行了三次工人武装起义。后来很长时间,中共中央机构都是秘密在上海设立的。 但是,钱嗣杰说什么也没有想到,这次跟随毛泽东外出,会是一次走的地方更多、走的时间更长的“旅行”。他清楚地记得,这一次旅行,历时竟然长达八个月之久。毛泽东仅在上海与杭州线上,来来回回地就“游走”了五六趟,然后又两度远足武汉、长沙。直到1966年6月,毛泽东将自己关闭在韶山的滴水洞十一天,神清气爽“出山”后,决定带领全国人民进行新的“长征”。这时,他似乎获得了一种新生。钱嗣杰镜头里的毛泽东焕发出轻松的神情。毛泽东6月21日在韶山水库游泳后不到一个月时间,又在武汉的长江里一番畅游。浩浩荡荡的江水,洗去了他一年多背负的沉重思考。他将忧患意识化为了行动决心,终止了“游走”的脚步,最后北上回京。不过这已是后话,现在首先要讲述的还是毛泽东离京初期阶段发生的事情。 11月11日,毛泽东乘专列离开北京,经天津南下。他在天津听取河北省委负责人汇报当地工作情况。毛泽东一开始就问:“我最近有什么指示?” 他们回答:“备战,备荒,为人民。” 毛泽东听罢,深觉这个回答并没有提到他最关心的“防止中央出修正主义问题”,于是,很不满意地说了句:“为人民讲了多少年了。” 他随之又问:“你们看,搞四清好,还是不搞四清好?” 大家并不了解他的想法,众口一词:“显然搞四清好。” 毛泽东无奈地摇头。嘆 离开天津后,毛泽东沿着铁路线,先后到了济南、徐州、蚌埠与南京,于11月19日抵达上海。 他一路视察,像往常一样,沿途都找当地党政军负责人谈话。大家所谈的,几乎还是农业生产和粮食、备战和三线建设、领导方法、教育制度这些问题。毛泽东自然不快。 他觉得还需要把火烧得更旺,才能打开局面。 一到达上海,他就看到了姚文元“有分量的批评文章”。与姚文元历史上发表的文章命运一样,对《海瑞罢官》的批判文章再次引起了毛泽东的重视,而且是极大的重视。他得知北京各报没有转载姚文元的文章,就指示要上海人民出版社将这篇文章印成单行本,向全国发行。他把发表这篇文章看做是“甩石头”,希望能够借以打破他所不满的那种必然导致资本主义复辟的沉寂局面。这块“石头”,成了发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索。 从11月12日至26日,上海《解放日报》、浙江《浙江日报》、山东《大众日报》、江苏《新华日报》、福建《福建日报》、安徽《安徽日报》、江西《江西日报》先后刊载了姚文元的文章,这表明华东六省一市步调趋于一致。 北京承受着巨大的政治压力。 《北京日报》社社长也时刻关注着姚文元那篇“大作”,曾两度打电话给上海《文汇报》的熟人,探问此文的背景。他还曾两度打电话给彭真,请示是否在《北京日报》上转载此文。彭真表示:《北京日报》不必转载,除了《人民日报》的重要社论各地报纸必须转载外,像上海《文汇报》上的文章没有必要转载。 可是,北京的压力毕竟一天比一天大了。正如江青后来所说:“我们组织的文章在上海登了以后,北京居然可以十九天保持沉默不给登。后来主席生了气,说出小册子。小册子出来,北京也敢顶风不给发行。” 彭真知道毛泽东“生了气”,知道《解放军报》准备转载,不得不给《北京日报》领导去电话,指示转载。11月29日、30日,《北京日报》和《人民日报》才先后被迫转载姚文,但都分别加上了彭真和周恩来定稿的按语。 按语特别强调了毛泽东同志一贯倡导的“百家争鸣”的方针,提出:“有不同意见应该展开讨论。对海瑞和《海瑞罢官》的评价,实际上牵涉到如何对待历史人物和历史剧问题,我们的方针是:‘既容许批评的自由,也容许反批评的自由;对于错误的意见,我们也采取要说理的方法,实事求是,以理服人。’”两个按语目的都很明确:对待《海瑞罢官》的问题属于学术问题,应当贯彻“百家争鸣”的方针。 12月29日,吴晗迫于形势压力,写了《关于〈海瑞罢官〉的自我批评》一文,登于《北京日报》。他对学术批评表示欢迎,并开列了一个近年来研究海瑞的时间表,以此说明自己研究海瑞并非有影射庐山会议之意。同时,在一些问题上,他违心地承认了错误。 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全国各地的主要报刊便几乎无一遗漏地相继转载了该文。 毛泽东一年多后在与阿尔巴尼亚外宾卡博和巴卢库谈话时讲道:“这场斗争也准备了一个时期。前年十一月,对一个历史学家吴晗发表了一篇批判文章。这篇文章在北京写不行,不能组织班子,只好到上海找姚文元他们搞了一个班子,写出这篇文章。开头写我也不知道,是江青他们搞的。先告诉我要批评。他们在北京组织不了,到上海去组织,我都不知道。文章写好了交给我看,说这篇文章只给你一个人看,周恩来、康生这些人也不能看,因为要给他们看,就得给刘少奇、邓小平、彭真、陆定一这些人看,而刘、邓这些人是反对发表这篇文章的……” 在《文汇报》发表评《海瑞罢官》的同一天,中共中央又发出通知,免去杨尚昆的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职务,由汪东兴接替。这件事当时知道的人不多,但在党的上层增加了政治的紧张气氛。 不久,中南海的刘少奇办公室收到一份无抬头、无署名,打印在一张白纸上的毛泽东在外地与几位负责人的谈话记录。这份文件尚不知是哪一个地方领导人通报给刘少奇。近年披露此则消息的是刘少奇当年的机要秘书,但他未加以说明。据这份神秘的文件记载,毛泽东在谈到“四清”运动时说∶“王光美在河北省搞‘四清’,河北省领导不了,华北局也领导不了,是他(指刘少奇)亲自领导的。他有他的长处,我有我的弱点。他有一股硬劲,我爱妥协。我说不行,他说行。……他是第一副主席,瞒不住他……” 毛泽东的这番话扑朔迷离、暗藏玄机,对刘少奇和王光美的不满是明白无误了。 转眼到了1965年11月24日,毛泽东没有忘记一位美国友人的生日。她就是已经定居中国的美国著名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这位在延安时期就开始采访毛泽东与其他领导人的女记者,经过漫长岁月对新中国的访问与报道,深深地爱上这个不是祖国胜似祖国的国家,并与毛泽东和周恩来等人结下一生的友谊。这次,毛泽东特地邀请她来上海过生日,并同时邀请其他几位在华居住的外国友人,请他们也来上海为斯特朗贺寿。于是柯费兰夫妇、爱泼斯坦夫妇、马海德夫妇等十多位外国朋友由北京飞来上海,一起接受毛主席接见,并共进斯特朗的生日午餐。当天晚上,周恩来还以总理名义为斯特朗举行了盛大的生日宴会。 他们到达的时候,毛泽东和江青一起在门口迎接。斯特朗见状多少有些吃惊。因为江青从延安起一般是不会在这种场合露面的。 斯特朗当然不知道,中国的政治局势正在发生着重大的变化,毛泽东酝酿着发动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江青的地位和作用也随之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她不仅频繁抛头露面,而且将参政的触角越来越深地探进了政治高层,甚至探及毛泽东的心灵深处。 在斯特朗眼里,毛泽东没有变,仍然是那样风趣幽默。斯特朗见大家都已坐定,就主动邀请毛泽东谈谈对世界形势的看法。 毛泽东说:“你们不能总让我谈世界形势,今天你们谈,我来听。” 在座的各位先后发言,毛泽东仔细地听着。他的确是一个好的听众,听罢了还在纸上记了些他认为有用的内容。 在场的拍摄者还是钱嗣杰。在他镜头里江青的身影并不很多,每次拍摄,钱嗣杰都会觉得江青的特别。这一次,尽管室内暖气很热,但江青因为怕冷,在座谈过程中,还一直穿着大衣。座谈后,毛泽东准备了一个丰盛的午宴,席间,他尽东道主之谊,一再给老寿星斯特朗让菜,他诚挚地表示:“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为你——一个美国朋友过生日,是很有意义的。” 第三天,中国的各大报上都刊登了钱嗣杰拍摄的毛泽东为斯特朗贺寿的照片。这些显得轻松的影像为报纸紧张的政治气氛注入了一些缓和剂。 三年后,斯特朗戴着“红卫兵”袖章走上天安门,毛泽东又在她手中捧着的《毛主席语录》上签名。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第二年,八十四岁的斯特朗告别了人间。故人逝去,毛泽东特意定制了花圈,算是对这位异国老友的最后致意。 历史上几乎每个事件,特别是在重大事件中,总会有一些人怀着投机心态,随风而动。 点不起火的北京也有着跃跃欲试要去点火的人物,那就是戚本禹与关锋。 身为《红旗》杂志历史组编辑组长的戚本禹,12月8日在《红旗》杂志上发表了批判翦伯赞、吴晗的文章《为革命而研究历史》。因为彭真的严格把关,不允许评价《海瑞罢官》超越学术的范围,戚的这篇文章没有点吴晗的名。 “戚本禹的文章很好,我看了三遍,缺点是没有点名。”尽管毛泽东也有些遗憾,总体态度肯定是支持的。 戚本禹听到毛泽东的赞语,难抑兴奋之情,立即于1966年1月15日赶写出《〈海瑞骂皇帝〉和〈海瑞罢官〉的反动实质》一文。戚本禹的文章逻辑颇为奇妙,他引用了列宁的一句话——“知识分子的特点就是敏感”。戚本禹认为,吴晗正是依照“自己特殊的阶级敏感性”,“预知”了庐山会议,所以“提前”写了为彭德怀“翻案”的《海瑞罢官》。 几乎同时,中央政治研究室的关锋也赶写了《〈海瑞骂皇帝〉和〈海瑞罢官〉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两株大毒草》一文。他们希望这两篇文章能与姚文元形成南呼北应之势。 但是,他们的运气似乎没有姚文元那么好,两篇文章被中宣部压下。力量来自北京市市长彭真。他作为1964年成立的文化革命小组组长,召集小组成员开会,拟定了《关于当前学术讨论的汇报提纲》(即“二月提纲”)。其主旨即试图就这场学术批判运动的性质、方针、要求等方面,对已经出现的极“左”倾向加以适当的约束,把运动置于党的领导下和学术讨论的范围内,不赞成把它变为严重的政治批判。 该提纲经过在京的中央政治局常委传阅讨论,并向在武汉的毛泽东汇报后,于2月12日由中共中央转发到全党。根据这个提纲精神,中央宣传部理直气壮地将关锋、戚本禹送来的批判《海瑞罢官》的文章拒之门外。 戚本禹几次打电话给许立群,询问他的“攻要害”文章何时可发表。许立群的答复很干脆:“‘攻要害’的文章不止你一篇,别人还有,现在都不能发表。” 后来他们越过许立群,把两篇文章的清样直送彭真。彭真让秘书电话告知他们:“彭真同志工作很忙,最近要下乡,没有时间看文章!” 直至两个多月后,彭真受到批判,戚本禹的“攻要害”的文章才于4月2日同时由《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刊载。 这样,北京也有了江青指挥得动的“笔杆子”。江青的大本营即将移师北上了…… “文化大革命”前夕,林彪夫妇一唱一和,获得了毛泽东的信任。“上海紧急会议”,罗瑞卿蒙冤。他成为所谓“彭、罗、陆、杨”反党集团中第一个接受组织上“外科手术”的挨刀者。 1965年12月8日至15日,毛泽东在上海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后来被人称为“上海紧急会议”。为何用“紧急”来定义会议呢?原来,是有人要“加害”林彪,而且“证据确凿”。毛泽东不能坐视不管,他专程从杭州再次来到上海,亲自主持了这次会议。 这个要“加害”林彪的人正是长期紧贴毛主席身边的罗瑞卿。此时,罗瑞卿担任着中共中央书记处书记、国务院副总理、中央军委秘书长、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长等重要职务。 国防部长状告总参谋长,这自然会有“排挤倾轧”之嫌。古往今来多少例子都证明,一山难容二虎。可是,毛泽东并没有各打五十大板,而是先入为主,相信了林彪那边递上来的诉状。 罗瑞卿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任公安部长,并长期负责毛泽东和中央领导同志的警卫工作。他的精明干练、对革命的忠诚也是大家公认的。罗很受毛泽东器重。1950年,毛泽东访问苏联,向苏联领导人介绍我们党政军负责人时,曾指着罗瑞卿说:“此人外号‘罗长子’,天塌下来他也顶得住!”可见毛泽东对罗瑞卿的亲昵与器重。1959年,罗瑞卿在军队担任总参谋长,因林彪长期养病,军队一些日常工作皆由罗瑞卿主持。罗瑞卿秉性刚直倔强,直来直去,不注意方式方法,显得锋芒毕露,有些事情上让林彪不快,罗的锋芒也“刺伤”了其他一些同志。毛泽东在延安时曾送给罗瑞卿两句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言下之意就是对罗瑞卿这个人“原则性过强”的批评和提醒。1964年,罗领导的全军大比武受到毛泽东的赞扬,令林彪十分嫉妒。林深感总参谋长对他这个国防部长构成了很大的威胁。 于是,老谋深算的林彪就利用一些同志对罗瑞卿的意见来大做文章。 1965年初,已患晚期肝癌的刘亚楼在上海华东医院治疗。当时林彪、叶群也在上海养病。叶群频繁出入于华东医院,要空军司令员刘亚楼“揭发”罗瑞卿,以便向林彪作“汇报”。据叶群说,刘亚楼“揭发”,罗瑞卿曾经和他两个人躺在床上,密谈一直到天黑。中心意思,也是核心要点,罗瑞卿要夺林彪的“权”。刘亚楼于当年5月7日病逝,事实到底如何,确实如邓小平所讲——“死无对证”。 然而,“死无对证”的“揭发”竟然成了林彪夫妇的“有力武器”,他们等待着时机,向罗瑞卿发起进攻。 林彪这边对总参谋长磨刀霍霍,耿直的总长却没有过多察觉。1965年11月底,罗瑞卿在陪同毛泽东会见朗诺后告诉毛泽东:他准备去苏州看望林彪,并汇报工作。毛泽东一听很高兴,嘱咐罗瑞卿“去看看好”,要林彪好好休养,“要养得像‘七千人大会’的时候一样,能够作三个钟头的报告”。 罗瑞卿没有听出毛泽东重提“七千人大会”的弦外之音。他去苏州看过林彪不久,就去云南检查工作了。 毛泽东的带话令林彪格外兴奋,他嗅出了不同的味道。 “七千人大会”期间,在大多数人都在“出气”批评我们党工作中的失误时,林彪旗帜鲜明地支持了毛泽东。他肯定了“三面红旗”,并有一段很著名的话:“过去工作搞得好的时候,正是毛主席思想不受干扰的时候。凡是毛主席的思想不受尊重、受到干扰时,就会出毛病。几十年的历史就是这个历史。”毛泽东看了这篇讲话后说:“这是一篇很好、很有分量的文章,看了令人大为高兴。” 毛泽东希望林彪再像1962年那样站出来支持他。 林彪期盼的“进攻”的时机已到。他通过空军司令吴法宪紧急调了空军一架飞机到苏州,派他的老婆叶群带着海军一份诬告罗瑞卿反对突出政治的材料到杭州向毛主席汇报,并嘱咐叶群躲开其他人,直接找毛泽东。 叶群到了杭州没有很快见到毛泽东。毛泽东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就让她等着。叶群只好先和毛泽东的秘书谈了谈。她在杭州打电话请示林彪,想给主席写个东西送上去。林彪批评她:“你糊涂!真蠢!”意思是必须向毛主席本人讲。叶群只好又去找毛,这一次她写了一个条子,要求面谈。 毛泽东估计叶群有要事相商,于是召见了叶群。这一召见就是六七个小时,富裕的时间与充足的准备,再加上三寸不烂之舌,叶群足以将罗瑞卿新中国成立以来不突出政治、搞独立王国、逼迫林彪让贤让权、篡军反党等各种所谓罪状数落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据说毛泽东听得很仔细,问得也很仔细,但一直不表态。遗憾的是,最后毛泽东相信了叶群的话。几天后,12月2日,毛泽东在阅看兰州军区党委关于五十五师紧急备战中突出政治的情况报告时批示:“那些不相信突出政治,对于突出政治表示阳奉阴违而自己另外散布一套折中主义(即机会主义)的人们,大家应当有所警惕。”嘇毛泽东这里所指的,主要就是罗瑞卿。 于是,紧接着就有了前文所述毛泽东在上海主持召开了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的一幕。 会议开始前,周恩来亲自宣布“不许记录”、“严格保密”等纪律。就连跟随毛泽东拍摄的记者钱嗣杰也被挡在了门外。以前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钱嗣杰当然感到异样,但他忖度:既然是具有高度机密、不需要发新闻稿的会议,拍不拍主席也就不重要了。于是他也就没再多想,径直回自己的房间等待通知。其实,不要说钱嗣杰这样的贴身摄影记者不知内情,就连许多从北京被召来的领导到了上海也根本不知开会内容。刘少奇还为此专门跑去询问别人。 邓小平、李井泉原来已在昆明,事先在电话里和罗瑞卿联系好在昆明碰头,一起去看三线建设情况。可是罗瑞卿12月9日抵达昆明,邓、李二人已被召到上海开会去了。 12月10日,中央通知刚到昆明的罗瑞卿来上海开会。毛泽东说:“罗回来好嘛,全体参加会议的同志都去机场接他。”由此可见,毛泽东对罗瑞卿还是留有余地的。细心的周恩来和邓小平认为这样做会使罗瑞卿感到突然,提议让上海市委书记陈丕显和他爱人以“东道主”身份去机场接。毛泽东点头同意了。 陈丕显已经知道此会极不寻常,于是他便请示邓小平,万一罗瑞卿问他开什么会,应该如何作答。邓小平让他先不必讲,就说总理和他在住地等着,到那里去谈。 作为空军司令员的吴法宪也随同去机场接罗。大概由于同机有一位空军师长一路“监护”,加上吴法宪一改平日低三下四的样子,罗瑞卿似乎觉察到有些不对劲儿。他一上车便问陈丕显:“到底开什么会呀,这么紧张?”陈丕显无法作答,便灵机一动,故意指了指前面的司机和警卫,意思是车上不方便讲话。车上不能干坐着,两人一路上只好东拉西扯地谈谈天气、庄稼、身体,以及工业生产之类的情况。 陈丕显与罗瑞卿交往很多,以前见面都很亲切、自然。这回如此情形,令罗更觉异样。 罗瑞卿每次来上海都住在锦江饭店,这次却被安排在建国西路的一栋花园洋房里。快进城时,陈丕显向罗解释:“锦江饭店住满了,另外单独给你找了个地方。”直到下车,陈丕显才不得不告诉他:“总理和小平同志在里面等着你。” 大家都知道罗瑞卿性子很刚烈,为避免他突然遇到如此大的打击采取激烈举动,在周恩来、邓小平与罗谈话时,陈丕显还不时让服务员和保卫人员送些茶水、毛巾等以观察动静,预备好万一发生紧急情况,立即采取措施。 为了防止发生更大的意外,陈丕显事先和市委主管政法的书记处书记商量,对罗瑞卿的住处采取了一系列保卫措施,拆下了门锁,在楼下铺垫了一些草垫子…… 性格决定命运,或许这话说得不错。饱受屈辱的罗瑞卿铁下心要“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几个月后,他在北京终于找到机会,从隔离审查的楼上一跃而下。他命大,阎王没有收他。人没死成,但下肢残废了。苦熬到“文革”结束,为治疗这条残腿,1978年,罗瑞卿远走异国他乡寻医问药。可是,最终断腿还是要了他的命。在德国手术成功的次日凌晨,罗瑞卿心肌梗死辞别了人世。唯一感到安慰的是,他看到了“四人帮”灭亡的一天,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罗瑞卿是搞保卫工作的,他一住下,马上就明白自己已经失去自由,非常生气,又莫名其妙。这次会议开得奇怪,被批判的主要人物,却被隔离在会场之外。整个会议没有让罗瑞卿到会,全程搞的是“背靠背”的方式。哪怕让他亲耳听听别人是如何“揭发”的,哪怕给他十分钟的“最后陈述”也好。从这个层面讲,罗瑞卿还不如一个三堂会审的罪犯。 没有被批判对象,并不妨碍林彪夫妇对罗瑞卿的控诉,他们更加地肆无忌惮、信马由缰地为罗捏造各种罪名。 会上印发了十一份材料。即: 1965年11月30日,林彪给毛泽东的信。 1965年10月25日,雷英夫给林彪的信。 1965年10月25日,雷英夫:《我对罗总长的几点具体意见》。 1965年6月,张秀川:《罗总长对突出政治的错误看法》。 1965年11月27日,李作鹏、王宏坤、张秀川给林彪的信。 1965年5月20日,林办工作人员的揭发材料。 1965年10月15日,张秀川给林彪的信。 1965年4月15日,刘亚楼给罗瑞卿的信。 张秀川:《罗总长对主席思想的错误观点》。 雷英夫:《罗总长对待主席指示的几个问题》。 1965年12月6日,雷英夫电话报告纪要。 仅这些揭发材料,就足以让罗瑞卿吃不了兜着走。同时,会议上还进行了深入的“揭发”和口诛笔伐。 “批罗”最积极的还要数叶群,她在会上分三次作了约十小时的发言,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罗瑞卿如何逼迫林彪退位,要林“不要挡路”,“一切交给罗负责”。叶群不仅会上发言,会下还在串联,忙得不亦乐乎。 毛泽东只参加了第一天的会议,定了一个调子就不再参加了。其他会议议程就交给了林彪。从12月9日开始,会议就由林彪主持,会议的主要内容自然是批判罗瑞卿。这一批就是一个星期。会议最后一天,林彪在会议上宣布撤销罗瑞卿的职务(书记处书记、副总理、国防部副部长、总参谋长、军委秘书长)。所有的阴谋陷害,精心策划,就是这样的结果。 罗瑞卿倒了,林彪才能站得更稳。 12月的上海,阴冷而潮湿,作为“文革”第一批靶心的“彭罗陆杨”四人,他们的生死密码已在“文革”之初编写完毕,谁也难逃厄运…… 会后,罗瑞卿即遭隔离审查。随后又成立了一个“中央工作组”,于1966年的3月4日至4月8日在北京开会,揭发批判罗瑞卿。这次会议最后做出了《关于罗瑞卿同志错误问题的报告》,给罗瑞卿罗列了一大堆罪名,诸如“敌视和反对毛泽东思想,诽谤和攻击毛泽东同志”、“推行资产阶级路线,反对毛主席军事路线,擅自决定全军大比武,反对突出政治”、“搞独立王国”、“公开向党伸手,逼迫林彪同志‘让贤’、让权,进行篡军反党的阴谋活动”等,还说他是“妄图夺取兵权,达到他篡军反党的罪恶目的”,是“打着红旗造反”的“埋藏在我们党内的‘定时炸弹’”。 这些污蔑之词,今天已经完全得到澄清,它们纯系林彪、叶群等人无中生有,有意陷害,或无限上纲,或有意夸大的。可是,在当时那个毛主席威望至高无上、林彪深得毛主席信任的年代里,许多人都信以为真,即使有些人明白事出有因也无济于事。 杨尚昆被撤职,罗瑞卿被批判,陆定一和彭真也坐上了火山口,政治生命岌岌可危。 这次会议实质上是林彪、江青互相勾结,在毛泽东同意下“扫外围”的一个步骤。罗瑞卿蒙难仅仅是个开始。 乌云压城,疾风怒吼之际,暴风雨即将到来…… 1966年的钟声敲响,“文革”的战车已经开始启动。历史终于转到了5月16日这一天。 从批判《海瑞罢官》开始,“文化大革命”的战车已经启动,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奇和彭真等领导人已无力制止。在不得不跟着搞的情形下,是否可能尽力防止以往“左”的错误,将事情做得稳妥一些,成为他们需要考虑的现实问题。《文化部党组关于当前文化工作中若干问题向中央的汇报提纲》,即“二月提纲”,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二月提纲”中讲道:“坚持毛泽东同志1957年3月在党的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所讲的‘放’的方针,也就是让各种不同意见(包括反马克思主义的东西)都充分地放出来,在针锋相对的矛盾斗争中,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法对反动或错误的思想加以分析批判,真正地驳倒和摧毁它们。学术争论问题是很复杂的,有些事情短时间内是不容易完全解释清楚的。我们在讨论中要抓大是非,首先要划清两个阶级(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两条道路(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两个主义(马列主义和反马列主义)的界限,并且弄清学术上带根本性的是非问题。要坚持实事求是,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则,要以理服人,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和以势压人。要提倡坚持真理,随时准备修正错误。要有破有立(没有立就不可能达到真正彻底的破)。我们在斗争中,必须认真地刻苦地学习毛泽东思想来进行科学研究,掌握大量的资料,进行科学分析,把学术推向前进。就是说,我们不仅要在政治上压倒对方,而且要在学术和业务水准上真正大大地超过和压倒对方……” 现在看,这个“提纲”已经很“左”;但在当时,它是以“防‘左’”的形式出现的。 1966年1月23日,刘少奇、邓小平把《文化部党组关于当前文化工作中若干问题向中央的汇报提纲》批转全国,作为指导文艺工作和文艺路线的方针。并成立了彭真、陆定一、康生、周扬、吴冷西五人领导小组,负责当前的文化批判工作。 在此之前,毛泽东对彭真、陆定一和周扬的不满早已溢于言表,刘少奇、邓小平等人对事态的发展也感到了危机,但他们都无法改变现实。“文革”前夕,中央领导机构还在正常工作,乌云压顶也好,流言蜚语也好,毕竟国家机器还在正常运转之中,每一个高层领导必须保持这样的运转。中央领导层按部就班进行展文化领域的批评,就像当年搞“四清”那样,层层级级地展开,最初只是限制在学术领域内进行。 毛泽东是要搞阶级斗争,一个阶级打倒另一个阶级的斗争;隔靴搔痒,改头换面或者偷换概念,都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早在1927年3月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中,他曾写道:“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 这样的提纲与这样的五人小组,毛泽东内心不会接受。 1966年2月8日,彭真、陆定一、康生、吴冷西等带着《文化部党组关于当前文化工作中若干问题向中央的汇报提纲》专程飞往武汉,当面向毛泽东汇报。毛泽东在元旦过后就由杭州“移师”来到武汉,他还是在老地方——东湖边的梅岭一号住下了。 此次汇报的主要内容就是后来出台的“二月提纲”。 一开始,毛泽东并没有表现出自己的不满,而是与专程前来汇报“二月提纲”的彭真等谈笑风生。大家都被搞得很开心,个个松下了一口气,以为大功告成,毛主席应允,可以将大批判纳入“学术讨论”的轨道。 孰知,天有不测风云。仅仅一个月后,毛泽东在杭州就彻底否定了“二月提纲”;5月,更挖出了“彭罗陆杨定时炸弹”。 毛泽东对“二月提纲”甚为恼火。他批评“汇报提纲”是错误的,“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的说法是错误的!他又一次拿起阶级斗争这个理论武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是阶级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是一个阶级消灭一个阶级的斗争!资产阶级在什么时候和无产阶级讲过‘人人平等’?什么‘不要像学阀一样武断和以势压人’,这是指向无产阶级左派!” 毫无疑问,彭真和陆定一由此加快了进入反党集团名单的速度。 在上海的江青比较早地看到了《文化部党组关于当前文化工作中若干问题向中央的汇报提纲》。“二月提纲”的事情尚未结束,江青、林彪等人似乎已预见到这份文件的结局。如果“二月提纲”被否定了,必定要有一个纲领性文件取而代之。 毕竟,江青与毛泽东很近,跟得也很紧,她摸准了毛泽东的脉搏和政治需求。她要从《海瑞罢官》,也即是“骂皇帝”这个问题上打开缺口。 江青决定搞一个东西与“二月提纲”抗衡! 于是,1966年1月21日,丙午年正月初一,也就是在《文化部党组关于当前文化工作中若干问题向中央的汇报提纲》批转全国的前两天,江青专程从上海赶往苏州,向林彪夫妇拜年。 而林彪前两个月在上海整罗瑞卿的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上大出风头,不仅成功地扳倒了与自己作对的“搭档”,而且让自己在众人面前树立了权威。江青对于这位得到毛泽东好感、处于直线上升中的人物,格外注意搞好关系。他们只有相互勾结才能达到彼此的政治需要。林彪夫妇对江青这样一个具有特殊身份的人物,丝毫没有怠慢,而是察言观色,有求必应。 通过这次“拜年”,江青和林彪一拍即合,两股绳拧在了一起。 就在江青离开苏州不久,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第一副主任刘志坚中将的住宅响起了来自苏州“林办”的电话,叶群向他转达了林彪的一段指示:“江青同志昨天到苏州来,和我谈了话。她对文艺工作方面在政治上很强,在艺术上也是内行,她有很多宝贵的意见,你们要很好重视,并且要把江青同志的意见在思想上、组织上认真落实。今后部队关于文艺方面的文件,要送给她看,有什么消息,随时可以同她联系,使她了解部队文艺工作情况,征求她的意见,使部队文艺工作能够有所改进。部队文艺工作,无论是思想性和艺术性方面都不能满足现状,都要更加提高。” 林彪的这一段话也是江青最为需要的。 1966年2月,在锦江饭店小礼堂里,江青召开了特殊的座谈会,与会者包括她自己在内总共不过五个人。 这是一次十分罕见的“座谈会”,会上只有江青一人谈,其余的人不过是用耳朵听。“座谈会”果真如江青所言,“主要是看电影,在看电影中讲一点意见”。据刘志坚回忆,总共看了三十多部电影和三场戏。看什么电影,都由江青指定。江青到场看了十三次电影。张春桥有时也来看。“大秀才”陈伯达来到上海,他也陪着看了几部电影。江青一边看电影、看戏,一边随时说一些意见,想起什么就说什么。 这个小小的座谈会,产生了后来的著名文件——《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 从会后整理的《纪要》看,座谈会全盘否定新中国成立以来党领导的革命文艺的巨大成就,诬蔑新中国成立以来文艺界是被一条“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专了我们的政”,号召要“坚持进行一场文化战线上的社会主义大革命”。后来经过两位“大秀才”捉刀,前前后后改了八稿,内容从最初的三千多字增至一万余字。 江青把《纪要》送呈毛泽东审阅。正为彭真送来的“二月提纲”大为恼火的毛泽东,感到这个《纪要》十分对口味。他亲自做了十一处改动。既然毛主席“觉得可以了”,《纪要》也就可以定稿了。这时,标题上又添加了“林彪同志委托”六个字,变成了《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前面所加六字,极为重要,使江青“出师有名”、“名正言顺”。 4月1日,彭真把《纪要》、中共中央批语以传文形式,直送毛泽东、周恩来、朱德、邓小平等中共中央负责人。未送刘少奇。因为自3月26日至4月19日,刘少奇偕夫人王光美出访巴基斯坦、阿富汗、缅甸三国。毛泽东在4月1日当天,便在杭州写下批示:“已阅。” 4月10日,《纪要》作为中共中央“红头”文件,印发全党。对于江青来说,4月10日是她“历史性”的日子,标志性地显示了她的崛起。 这个《纪要》提出的严重的政治责难已经不再仅仅针对文艺界领导人,而是扩大到了包括彭真在内的一些北京市和中央领导人。“二月提纲”受到批判,意味着彭真、陆定一的倒台已成定局。 有了毛泽东的批示,林彪、江青便把斗争的矛头直接对准包括吴晗在内的“三家村”,批判对象指向中共北京市委书记邓拓、统战部部长廖沫沙。他们还盗用工农兵的名义,声嘶力竭地叫嚷要揪出“三家村”的“后台”。 这是在毛泽东在同意或默许的背景下进行的。毛在3月中旬的政治局常委扩大会上指出:“现在学术界和教育界知识分子掌握实权,社会主义革命越深入,他们就越抵抗,就越暴露他们的反党反社会主义面目,吴晗和翦伯赞等人是共产党员,也反共,实际上是国民党。《前线》也是吴晗、廖沫沙、邓拓的,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要坚决批判。” 毛泽东又连续找康生、江青、张春桥等人谈话,严厉指责“二月提纲”混淆阶级界限,不分是非,是错误的;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中宣部和北京市委包庇坏人,压制左派,不准革命;如果再包庇坏人,中宣部、北京市委和文化革命小组都要解散。毛泽东表示:“我历来主张,凡中央机关做坏事,我就号召地方造反,向中央进攻。” 毛泽东谈话后,中央书记处于4月份停止彭真工作。自然,吴晗所受的迫害也升级了。 1966年4月,关锋、戚本禹两篇被中宣部拒绝刊载的文章得见“天日”,一篇是戚本禹的《〈海瑞骂皇帝〉和〈海瑞罢官〉的反动实质》,另一篇是关锋、林杰的《〈海瑞骂皇帝〉和〈海瑞罢官〉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两株大毒草》。 两篇文章比起姚文元更明目张胆、阴险毒辣,为吴晗定下了莫须有的罪名。其实,揪住吴晗不放的真正意图在于,通过批判吴晗,揭出“三家村”,通过“三家村”,揭出“彭罗陆杨”,再通过“彭罗陆杨”,揭出“中国党内最大的走资派”。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吴晗平白无故地遭受打击迫害,成了“文化大革命”开场祭旗的牺牲品。 接下来的日子,中央高层火药味一天比一天浓烈,领导人的神经一天比一天紧张。不断变化的政治动态,使人每一天都能呼吸到弥漫着躁动狂热的空气。 4月16日至24日,毛泽东在杭州召开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讨论彭真的问题,决定撤销原来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组。 几乎是同一时间,文件起草小组的成员们根据毛泽东提议聚会于上海锦江饭店,完成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一份重磅文件——《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即“五一六通知”)出笼了。 起草小组完成一稿,当即由张春桥派人送往杭州,直递毛泽东。毛泽东亲自修改。改毕,再派人直送张春桥。此时张春桥也成了显要人物,“接力棒”的传递也有他手把手的功劳。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关于彭真问题的材料就出来了。一个材料是4月16日《北京日报》以三个版的篇幅发表的批判吴晗、邓拓、廖沫沙“三家村”的文章,再加上《北京日报》、《前线》的编者按。 彭真知道事态严重,“三家村”的问题牵涉到了北京市委。他一抵达杭州,就要求同毛泽东见面谈话,想当面说清一些事情,消除误会。但毛泽东没有见他。 4月18日,《解放军报》发表按照《林彪同志委托江青同志召开的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纪要》的精神写的社论。社论宣布: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高潮已经到来。 4月19日,刘少奇和陈毅出访完三国回到云南,第二天即被通知赶往杭州参加会议。他们无法想象,不到一个月,“文化大革命”真的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走进会场,他们就闻到了浓烈的“火药味”——关于彭真的材料摊在每个人手里。 4月24日,在杭州举行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闭幕,这一天基本通过了《通知》草稿,决定提交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 5月1日,云密风紧,中国的政治气氛日益紧张。北京欢度“五一”国际劳动节,彭真的身影在天安门城楼上消失了。他成为“文革”第一个沉船的中央领导人。 5月4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在北京举行。出席会议的有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以及有关负责人共七十六人,江青居然也出现在这样的中共高层核心会议上——而她连中央委员都不是。 但毛泽东暂时没有回到北京,他已经从武汉东湖宾馆移居到了杭州西子湖畔的汪庄。故而没有到北京的会场上露面。主持会议的是刘少奇。半个月前才从国外访问归来的他,对于急剧变化着的中国政局有点儿茫然。他万没有想到离开北京这段时间中央出了两件大事:揪出了彭、罗、陆、杨,他们都曾经是自己的左膀右臂;成立了“中央文革小组”,全班人马都是极“左”路线下的新秀。 人民大会堂河北厅布置成了会议室。5月4日时钟敲响十点的时候,与会人员都已到齐。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刘少奇、周恩来、朱德、林彪、邓小平也已在主席台坐定。 刘少奇宣布开会。他介绍了会议的起因、议程以及出席人员的范围、开法。接着,总书记邓小平对会议文件、人员编组、各组召集人和最近几天的日程安排做了说明。 会议的第一个议程是讨论通过《通知》。但大多数来开会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发出这样一个《通知》。于是会议决定,先开几天座谈会,传达毛泽东最近的一系列指示,介绍相关情况。 从5月5日至7日,介绍情况的座谈会一共开了五次,分别由康生、陈伯达、张春桥介绍。其中数康生的言论最为耸人听闻。他从5日下午开讲,一个半天不够,6日上午又讲了半天,加起来差不多八个钟头。 康生的传达是混杂不清的。他把毛泽东的指示和他自己的体会、自己的话搅在一起,使人真伪难辨。他嘶哑着嗓音说:“我个人体会,毛主席这三次谈话,概括起来是两条:一要是批评彭真,中宣部包庇右派,压制左派,不准革命;第二条是给任务,要支持左派,建立新的文化学术队伍,进行文化大革命。贯串一个中心问题是中央到底出不出修正主义?出了怎么办?现在已经出了,罗瑞卿是一个,彭真是一个,杨献珍是一个,杨尚昆是一个,田家英、邓拓、廖沫沙也是……” 那么“五一六通知”究竟写了哪些关键的话呢?以下两段很具有代表性: 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的大旗,彻底揭露那批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所谓“学术权威”的资产阶级反动立场,彻底批判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文艺界、出版界的资产阶级反动思想,夺取在这些文化领域中的领导权。而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同时批判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文化领域的各界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清洗这些人,有些则要调动他们的职务。尤其不能信用这些人去做领导文化革命的工作,而过去和现在确有很多人是在做这种工作,这是异常危险的。 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这些人物,有些已被我们识破了,有些则还没有被识破,有些正在受到我们信用,被培养为我们的接班人,例如赫鲁晓夫那样的人物,他们现正睡在我们的身旁,各级党委必须充分注意这一点。 这两段话成了“五一六通知”的点睛之笔,给每个与会人员都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值得玩味的是,久病出山的林彪以毛泽东最亲密的战友、学生的姿态在这次会议上作了一个专谈“中外政变、武装夺权”的“精彩”演讲。 最近有很多鬼事,鬼现象,要引起注意。可能发生反革命政变,要杀人。要篡夺政权。要搞资本主义复辟,要把社会主义这一套搞掉。有很多现象。很多材料。我在这里不去详细说了。你们经过反罗瑞卿,反彭真,反陆定一和他老婆,反杨尚昆,可以嗅到一点味道。火药的味道。 有人可能搞鬼,他们现在已经在搞鬼。野心家,大有人在。他们是资产阶级的代表。想推翻我们无产阶级政权。不能让他们得逞。有一批王八蛋,他们想冒险。他们伺机而动。他们想杀我们,我们就要镇压他们!他们是假革命,他们是假马克思主义,他们是假毛泽东思想,他们是背叛分子。毛主席还健在,他们就背叛。他们阳奉阴违。他们是野心家,他们搞鬼,他们现在就想杀人,用种种手法杀人。 林彪讲杀人,讲镇压,你死我活,血流成河,讲得与会者毛骨悚然,还没等听讲的人明白过来,林彪话锋一转,开始大肆颂扬毛泽东: 现在毛主席健在,我们是大树底下好乘凉。毛主席已经七十多岁了,身体很健康,可以活到一百多岁。 毛主席活到哪一天,九十岁,一百岁,都是我们党的最高领袖,他的话都是我们行动的准则。谁反对他,全党共诛之,全国共讨之。 这几次座谈会,刘少奇都没有参加。他的思路与“文革”还是脱轨的。 接下来,会议转入分组讨论《通知》。与会者已经听过介绍,都知道这是大笔杆子陈伯达执笔起草,又经过毛泽东在4月14日至30日的十七天中先后八次审阅修改才定稿的,所以哪里还能提什么不同意见?只是在心里揣摩它的含义。各个小组报来的结果,已是众口一词,一片拥护声。 5月16日上午十点半,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举行全体会议,正式通过《通知》。 因为是在5月16日通过的,也就被人们称为“五一六通知”。历史学家也把1966年5月16日定为“文革”的开始之日。 彭真、陆定一成了会议攻击的主要目标。彭真被撤销了职务。他,加上已经遭到批判的罗瑞卿,还有为所谓“窃听器事件”蒙冤的杨尚昆,变成了所谓“彭、罗、陆、杨反党集团”,遭到无情的口诛笔伐。 “五一六通知”中,有这么一段话:“撤销原来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及其办事机构,重新设立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之下。”这个新的“文化革命小组”,毛泽东指定陈伯达为组长,要陈伯达“组阁”。 陈伯达知道“第一夫人”的分量,便跟江青商议名单,决定以原“五一六通知”起草小组作为基础,加以增删。原起草小组除陈伯达组长外,组员共十人:康生、江青、张春桥、王力、关锋、戚本禹、吴冷西、尹达、穆欣、陈亚丁。不久陈亚丁换成了谢镗忠,因为陈亚丁是总政文化部副部长,而谢镗忠是部长。在组员之中,把康生列为顾问,江青、张春桥提为副组长,吴冷西被删去。 此外,增加王任重(时为湖北省委书记)、刘志坚为副组长。 江青的目光仔仔细细扫视着名单,发觉少了一员重要的大将,于是姚文元的名字被补充了进来。 5月28日——中共中央下达《关于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名单的通知》,全文如下: 中共决定设立中央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领导之下。现将中央文化革命小组名单通知你们。组长:陈伯达顾问:康生副组长:江青、王任重、刘志坚、张春桥组员:谢镗忠、尹达、王力、关锋、戚本禹、穆欣、姚文元。华北、东北、西北、西南四大区参加的成员(四人)确定后,另外通知。四个大区的成员,增补如下:郭影秋,中共北京市委文教书记,代表中共中央华北局;郑季翘,中共吉林省委文教书记,代表中共中央东北局;杨植霖,中共青海省委第一书记,代表中共中央西北局;刘文珍,中共中央西南局宣传部部长,代表中共中央西南局。 这四人工作仍在原单位,只是在“文革”初期前来北京,参与“中央文革”一些文件的起草。 1966年8月2日,中共中央下达通知,全文只一句话:“中央决定陶铸同志兼任中央文化革命小组顾问,特此通知。” “中央文革小组”代替了“五人小组”,“五一六通知”代替了“二月提纲”。江青不仅参加了“文革小组”,而且当上了第一副组长,压抑了几十年的她从此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露峥嵘。 她再度成为活跃的“演员”,只是她这一次登上的是更高权势的中国政治舞台。 《通知》的下达,意味着这场酝酿已久的暴风雨,终于在5月鲜花盛开的季节里,朝着人们劈头盖脸无情地打了下来。 随后,北京城中如急风暴雨来袭。十年动乱爆发…… 5月17日夜,邓拓自杀; 5月23日,田家英自杀; 5月25日,上午政治局扩大会议结束,下午二时许,北京大学哲学系党总支书记聂元梓等七人在北大学生食堂的东墙上贴出大字报,题目是《宋硕、陆平、彭佩云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干些什么?》; 5月29日,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学生首先揭起“红卫兵”之旗,声称“保卫毛主席”、“保卫红色江山”; 5月31日,陈伯达带领临时工作组进驻《人民日报》社; 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陈伯达授意、改定的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6月1日晚八时,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文播放了聂元梓的大字报,毛泽东称赞它是“全国第一张马列主义的大字报”; 6月2日,《人民日报》全文刊登了聂元梓的大字报,并发表了评论员文章《欢呼北大的一张大字报》。评论员文章说“北京大学是‘三家村’黑帮的一个重要据点,是他们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顽固堡垒”,并说北大的党组织是“假共产党,是修正主义的‘党’”,说“你们的‘组织’就是反党集团,你们的纪律就是对无产阶级革命派实行残酷无情的打击”。 《人民日报》将“文革”之火燃得更旺了。 随之,各高等院校纷纷效仿北大,揪斗校系领导,冲垮各级组织。从此,全国高校陷于混乱,一发而不可收。 面对着如此局面,最为着急的是主持中央工作的刘少奇和邓小平。他们心里明白,上海会议搞罗瑞卿;3月会议点名杨尚昆、陆定一;4月会议批北京市委,批彭真。这只是刚刚开头,事情远没有结束。那么下一步局势如何发展?会乱到什么程度?他们也难以把握。于是,刘少奇和邓小平在6月1日,又一个国际儿童节,直飞杭州,请毛泽东尽快回京“坐镇”,以便引导运动的“正确”发展。 毛泽东摇头,表示不回去。他认为一切只是开了一个头,天下大乱才能充分将那些正睡在我们的身旁、还没有被识破、正受到信用,甚至被培养为接班人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暴露出来。前来汇报的两位,也是《通知》所说的“赫鲁晓夫”式的人物,都还尚未彻底暴露。这把火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冲着他们点起来的。此时的毛泽东不肯回去“观火”,更不要说去“救火”了。 毛泽东不咸不淡地委托刘少奇、邓小平——相机处理运动问题。 刘少奇、邓小平劝说无效,带着无奈的心情,无功而返。 毛泽东虽然远在杭州,却密切关注着北京的动向。 6月10日,毛泽东在杭州会见越南主席胡志明,用这样一番话透露了正在中国发动的政治风暴:“中国现在也出现了修正主义,彭真、罗瑞卿、陆定一、杨尚昆,都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北京市是个独立王国,谁也不能过问。这次是大大小小可能要整倒几百人、几千人,特别是学术界、教育界、新闻界、出版界、文艺界、大学、中学、小学。” 5月4日,列席参加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江青,决定把这一特殊时代负有特殊使命的“文革小组”就安营扎寨在钓鱼台。 钓鱼台国宾馆是新中国最早建造的国家级宾馆,专门接待国家元首的地方。这里环境幽雅、宁静,充满了古典情调;新式建筑又为之平添了现代气息,是一处令人神往的地方。 1966年5月之后,外交活动也几乎停止,钓鱼台里很少见到外宾的身影。浓烈的“文革”气息从这里不住地升腾,把“战斗”的指示送向四面八方。 “文革小组”成立后,江青也将她的主要栖身之所由中南海转移到钓鱼台。一方面为了方便工作,另一方面可以躲开中南海那些戎马生涯、耿直倔强的“帅”字老将们。尽管“文革”的疾风将他们吹入了不能乱说乱动的冷宫,可是骨子里那股对江青不买账和轻蔑的情绪还是让她体味到了威慑。 开始江青住在钓鱼台八号楼,后来康生组织了写作班子,十一号楼宽敞些,江青就搬到离院墙近的十一号楼居住。1967年1月初,中国最大的“保皇派”陶铸被打倒,接着上海开始大夺权,著名的“一月风暴”暴发。“风暴”很快席卷全国,各地开展了一场狂热而混乱的大夺权。空气越来越紧张,夺权夺得造反派们几乎六亲不认,竟然扬言要冲击钓鱼台。江青平日神气活现,一听说外面的形势紧张,有人要冲击钓鱼台,担心不已,生怕有人爬墙进来。如此,她所居住的十一号楼就成了第一个被冲击的目标。于是,江青连夜搬家,换到离围墙远一点儿的十号楼住。她在这里安定下来,直到1976年毛泽东逝世,江青才又搬回中南海毛泽东住宅旁的房子里。 当时钓鱼台几乎就成了“文革派”的大本营,十五号楼住着“文革小组”顾问康生,十六号楼住着副组长张春桥和组员姚文元,后来,造反起家的王洪文,也住进了钓鱼台。 仅仅江青就占用了十号楼与十七号两座楼。十号楼用于办公与休息,十七号楼是活动娱乐场所。这一静一动,组成了江青的“文革”岁月的特色,也勾画了这一特殊时代的“旗手”剪影。人们提起江青,不寒而栗的印象大多集中在这个时代。 6月16日,毛泽东的专列抵达湖南长沙。第二天下午,他乘坐汽车前往韶山的滴水洞,住了下来。在小时候拜石头为干娘的地方,他“闭关”十一天,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要亲自带领全国人民开始“新的长征”! 就在北京“热闹”非凡、“火药味”渐浓之际,毛泽东却在远离北京的地方“周游”。从毛泽东于1965年11月离京至1966年7月回京旅行日程表上,可以看出毛泽东成竹在胸的自信与决心。 1965年11月11日晚离京——11月12日天津——11月13日济南——11月13日至14日徐州——11月15日蚌埠——11月16日至17日南京——11月17日至19日上海——11月19日至22日杭州——11月22日至26日上海——11月26日至12月5日杭州——12月5日至16日上海——12月16日至24日杭州——12月24日至1966年1月5日南昌——1月5日长沙——1月5日至2月19日武汉——2月20日至26日晚长沙——2月27日至3月26日杭州——3月26日至4月1日上海——4月1日至5月3日杭州——5月3日至15日上海——5月15日至6月16日杭州——6月16日南昌——6月16日22时40分至17日16时30分长沙——6月17日下午至28日10时韶山滴水洞——6月28日长沙——6月28日至7月17日武汉——7月17日郑州——7月17日午夜至18日2时邯郸——7月18日返京。 “文革”初起的一段时间,1966年6月17日至28日,毛泽东的时光是在他的故乡——韶山度过的。 每每重大决断之前,毛泽东总会有一段深思熟虑阶段,而且喜欢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寻找灵感与力量。自从1964年12月与刘少奇公开“对立”后,毛泽东便开始远离北京,四处“漂泊”,所到之处几乎都是留有他青春足迹的地方。这一次,他几乎是叶落归根般地来到了生他养他的故土,在他从小就十分喜爱的韶山滴水洞度过了十一天。 6月17日下午,烈日炎炎,气温高达三十五摄氏度,四辆汽车紧紧连成一线,奔驰在长韶公路上。这是毛泽东的车队。毛泽东坐在一辆灰色吉姆车上,为他开车的是湖南省委接待处技术最好的司机赵毅雍。另一辆白色吉姆和一辆吉普车上,坐着摄影记者钱嗣杰、中办副主任张耀祠以及湖南省公安厅厅长李强、副厅长高文礼等人;最后断后的是一辆大卡车,装着毛泽东的八个大书箱和一些生活物资。 汽车进入滴水洞,在一号楼的大门前停下。这是一座青灰色的四屋脊的平房,毛泽东准备下榻此处。钱嗣杰及部分警卫住在旁边不远的二号楼。下了车,一股清风吹来,毛泽东深深地吸进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望望葱绿的群山,高兴地说:“这个洞子天生一半,人工一半,怕是花了不少钱哪!既然修了,就要管理好,不要破坏了。” 在韶山西面有三座山峰,南面是龙头山,北面是黄峰山,西面是牛形山,滴水洞就被环抱其间。它占地约五平方公里,只有一条公路蜿蜒而至。滴水洞深幽清雅,三面树木林立,过去有一桥,桥下是一小溪,桥头边有一个山洞。即使遇到大旱,洞中仍滴水不断,回声悠扬,其韵如琴。滴水洞的名称由此而来。只因毛泽东由东而至,所以将它称作“西方山洞”。 毛泽东用手往左侧的山头一指,给第一次到韶山的钱嗣杰等当起了讲解员:“那是龙头山,龙头山过去叫黄田坳,从前以黄田坳为界,山那边是湘乡,山这边是韶山。韶山属湘潭,所以黄田坳又叫湘潭坳。”他又指着右边的山脉,“那里是牛形山,山的形状像头水牛,小时候,我到外婆家去,就是走的这条山沟;东北边那个高山上有个大石鼓,过去常有老虎到石头上乘凉,所以叫虎歇坪。我的祖父母就葬在那块地方。” 毛泽东的韶山话依然很地道,如果不是跟随他时间久,很难听懂。所幸,钱嗣杰不是第一次跟随主席出行,这些外人不知其所以然的湖南话他都可以理解,甚至还能辨出其中的滋味。 滴水洞别墅没有冷气设备,为此特从长沙用卡车拉来几个大木桶和几块冰(每块重二百斤),分放在木桶里,用电扇把冰块吹化变成冷气,使室内温度降低。 毛泽东虽然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喝着滴水洞龙口的泉水,品味着韶峰名茶,但他却无法融汇到家乡人群中。这一次毛泽东回故乡,是一件绝密的行程。警卫局在毛泽东与韶山人之间,隔起了一道戒备森严的警戒线。 与前任毛泽东专职摄影记者相比,钱嗣杰的镜头多少有些寂寞。从钱嗣杰拍摄的照片里看不到毛泽东1959年重回故里那种热闹的欢迎场面,看不到他与乡亲们频频握手、亲切寒暄的画面。 其实,毛泽东何尝不想与乡亲们叙叙旧,谈谈天。但此时的他已经少了很多“自由”,多了一身使命。尽管毛泽东知道警卫局有纪律,他的活动范围也有具体的规定。但他每次散步,总是试图越过“禁区”,走向更远的地方。每次出现这种情况,他都会被随从人员好言劝止。 一次,毛泽东不愿听从劝阻,还是继续往前走着。他看见不远处有几户老乡家,实在想过去瞅瞅,攀谈一番。 钱嗣杰等毛泽东身边人员责任在身,不能让毛主席“随心所欲”。大家软硬兼施地搀扶着毛泽东,不让他再继续迈进。毛泽东望着近在咫尺却不得与之交流的乡亲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毛泽东在韶山住了十一天,新闻界未作任何报道。后来报纸上刊登的消息,也隐去了具体的地方。外国情报机关想尽各种办法,也始终未能探出中国头号人物此时的行踪。 在滴水洞,钱嗣杰遇到了一件让人想象不到的事情。事虽不大,但令人感慨。 前面已经述及,毛泽东有个习惯,他走到哪里都会带上自己随身的物品。他的行李中有一双并不起眼的破旧拖鞋,不仅鞋边脱落,牛皮面上也裂出一道道的沟槽,一看就是年代很久远的标志。这双拖鞋跟随了毛泽东十七年。大家都知道毛泽东念旧,用过的东西不肯丢弃。因为在他眼里,物品也是有感情的,如果丢掉它,就是嫌弃它。主人会伤心,物品也一定会伤心。这双拖鞋一直被毛泽东视为心肝宝贝,绝对不可以随便弃之。没想到,就是这双拖鞋跟着毛泽东回到了故乡,却差点被丢进了垃圾箱,着实让工作人员虚惊一场。 据说这双拖鞋是1949年毛泽东去莫斯科,火车专列上为他专门准备的。毛泽东一穿觉得很合脚,以后就一直带在身边。1964年,钱嗣杰跟随毛泽东到武汉,毛泽东这双拖鞋又破了,不能再穿了,大家想给主席换双新的,他大手一摇表示:修修还可以穿。工作人员只好把这双拾破烂都不要的鞋拿到湖南省委大门外让一个修鞋匠去修补,鞋匠拿去一看,觉得这么破的旧拖鞋已经不能修补,于是随手将它撂在一边,对工作人员说:“同志,你不要浪费了,这样烂鞋子实在不好再补了,花钱补鞋还不如买一双新鞋。”工作人员一听有些着急,他没法说明这双鞋是毛主席穿的,只好变了个法子说:“这位师傅,这双鞋是我的老爷爷穿的。他老人家就喜欢这双鞋,说什么也不肯换新的,你就给补补!”说着将身上带的中华烟都掏出来给师傅抽,“你把鞋子修好,我们家的老爷子肯定很高兴,他一高兴心情就好,心情好就写文章也好……”说到这里又赶紧打住,恐怕再说说漏了嘴。经过工作人员的死缠硬磨,老师傅才勉强答应。等到鞋修好,用去了一个多小时。 毛泽东拿着修好的鞋子很满意。到了1966年,他还是穿着这双拖鞋。不用说,鞋子是更加破旧了。他们刚在滴水洞住下,工作人员发现南方潮湿,拖鞋很容易受潮,于是趁毛泽东睡午觉之际,将拖鞋放到窗台上吹吹风,晒晒太阳,等毛泽东起床时再拿回来。没想到,一会儿工夫,工作人员突然发现窗台上的拖鞋不翼而飞了!这还了得!大家赶忙去询问执勤人员。执勤人员一听拖鞋是毛主席穿的,脸吓得惨白,二话没说飞奔出去,把拖鞋从垃圾堆里捡了回来。原来执勤人员巡逻时,发现主席住的阳台上有一双破拖鞋,认为不妥,于是就把它随手丢到了垃圾箱里。他们哪里知道,这竟然是毛泽东的心爱之物。 事情有惊无险,毛泽东起床前,拖鞋完璧归赵。嘊 毛泽东在这个安静的地方居住的十一天里,每天都要看许多从北京送来的文件资料,沉思应该怎样对待这场他在事前也没有料到的来势如此迅猛的“造反”浪潮,怎样迎接新的更大风暴的到来。26日,他在滴水洞会见湖南省委和湘潭地委、县委负责人。接见结束时,他意味深长地说:“以前我带你们长征;现在,我又要带你们‘长征’了。”嘋 钱嗣杰在滴水洞,发觉毛泽东与以往很不一样。他始终寡言少语,神情凝重,沉思默想,也不与工作人员交谈。回到家乡,主席不开心么?毛泽东的举措对当时的钱嗣杰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他见毛泽东不太爱动,也就很少拿相机为他拍照,至今在钱嗣杰拍摄的影册里,毛泽东在韶山滴水洞的照片并不多。 毛泽东在滴水洞的日子哪儿也没有去,什么人也没有见,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室内伏案工作,除了看书、批阅文件外,就是吸烟思考问题。直到下午四点左右,他才从楼里出来,走到韶山水库大坝边,站在那里远眺。 毛泽东与水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1959年他第一次回韶山时,就在韶山水库畅游了七十分钟。一晃,时过七年,毛泽东又想在韶山水库里游一游。张耀祠颇感为难,那几日气温并不太高,他生怕主席下水后感冒。张耀祠带着钱嗣杰等人多次去水库视察,寻找可以下水的时机。好在老天帮忙,天气一天热似一天,大家最终决定主席6月21日下午游泳。 那天晴空万里,烈日当空。上午,工作人员早早地在水库大坝上搭了两个临时更衣棚,还支了一个水扶梯。省委警卫处组织了十多人的游泳队,负责保护毛主席在水里的安全。他们知道今天要陪同领袖在这里游泳,一个个都显得精神抖擞,情绪十分高昂。 下午两点左右,七十三岁高龄的毛泽东在湖南省委代理第一书记王延春、湖南省公安厅厅长李强、副厅长高文礼及几名水手的陪同下,来到了波光粼粼的韶山水库。他走进更衣棚,脱去睡衣,穿上一条洁白的游泳裤。护士递给他一小杯茅台酒,毛泽东一饮而尽。而后,他点燃一支中华牌香烟,边吸边走出更衣棚。下水后,他把头抬得高高的,香烟上一滴水珠也没有。他就这样在水中吸着烟仰泳游动,十分惬意。一直游到水库中央,那支烟正好吸完。接着,毛泽东表演了“睡觉”、“坐凳子”、“立正”、“稍息”等动作。他幽默地打趣:“我休息了。”随后,就见他四肢伸直,一动不动,仰卧在水面上。 钱嗣杰坐在椭圆形的橡皮船上,一边感受主席的快乐,一边按动快门拍摄,为毛泽东留下了一组珍贵的镜头。 游泳队的警卫战士与毛泽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大家不时模仿着毛主席做着各种动作,这些年轻人,还真不如毛泽东游得那么自如,特别是睡在水面上的动作,他们几乎都做不来。等毛泽东游到大坝边时,考虑到他年事已高,大家希望他上岸休息,而他还毫无倦意,兴致正浓。毛泽东看见有几个人到溢洪道的水里练习游泳动作,便也跟着他们到溢洪道里练侧泳,就这么游了又近四十分钟。陪同人员送上香皂,毛泽东把全身擦得都是泡沫,一头钻下水洗了个干干净净,这才上了大坝,换好衣服坐在水库边的藤椅上休息。钱嗣杰看见毛泽东刚洗过澡,头发都支棱着,样子很随意放松,赶紧按动起镜头。 后来许多研究者都认为,毛泽东发动“文化大革命”,其任务、方针、政策、指导思想、方法、规模和时间等考虑,大概就是在滴水洞中形成的。 毛泽东此次在韶山水库游泳与1959年相比,要清静许多。那回山上山下人山人海,欢呼声口号声此起彼伏。1966年6月的水库警卫森严,陪同他的只有寥寥几个随员和水手,气氛很是冷清。 6月28日九时许,汽车的马达鸣响。毛泽东离开了滴水洞宾馆,和悄然而来一样,他同样是悄然而去。 毛泽东就这么轻轻地离开了故乡韶山,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尽管他那么思恋故土,晚年还多次提出重回韶山的愿望。但他没有料到,这一次的告别,却成了与故土的永诀。韶山给他留下了几多思念、几多遐想。 由于当时滴水洞之行属于绝对保密,钱嗣杰所拍摄的那批照片属于秘资,直到近几年才陆续曝光。 “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这是毛泽东的愿望。一首名为《有所思》的七律透露了他的暮年壮志,一封写给江青的长信照见了他备受折磨的矛盾心灵。 毛泽东离开韶山,经长沙赴武汉。30日,他给刘少奇、邓小平写了一封信(周恩来从6月16日到7月1日出访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巴基斯坦,不在北京),答复他们提出的在7月1日发表他1962年《在中共中央扩大的工作会议上关于民主集中制等问题的讲话》的要求。毛泽东在信中表示:“来信早已收到。经过考虑,那篇讲演现在发表,不合时宜。在这次文化大革命过去之后,一定有许多新的经验可以对这篇讲演加以修改,那时再议是否发表不迟。” 此时,毛泽东要领导这场“革命”的决心已下。他的注意力已从1962年党的民主集中制问题转移到“文化大革命”的任务方针、指导思想上。当时,他并不认为“文化大革命”的时间会拖延太久,曾经表示:“这样的运动时间不能太长了,两三年足矣!”但他没有想到,这场革命会被林彪、陈伯达、康生和江青等野心家、阴谋家所利用,持续时间长达十年。 面对卷席之势的“文化大革命”向全国推进,作为诗人的毛泽东,在此重要时刻,依然没有忘记以诗言志。1966年6月,他写下了一首别样的七律——《有所思》: 正是神都有事时, 又来南国踏芳枝。 青松怒向苍天发, 败叶纷随碧水驰。 一阵风雷惊世界, 满街红绿走旌旗。 凭阑静听潇潇雨, 故国人民有所思。 “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写的是诗人自己的真实境况。“青松怒向苍天发”,代表着无产阶级的斗志,而“修正主义者”则是“败叶纷随碧水驰”。全诗体现了毛泽东终生信奉的“斗争哲学”。社会主义制度建立后,他仍领导了一波又一波的政治运动。 诗作写完不久,毛泽东又于7月8日在武汉给江青写下一封长信。信写毕,正在武汉的周恩来、王任重看过。以后,由周恩来把信带到上海交给江青。毛泽东还委托周恩来到大连去,向林彪讲了信中的内容。 那时毛泽东对林彪既有看法,又有依赖。每天的文件、材料和报纸中,都有林彪吹捧毛泽东的言辞,毛看了非常不自在。特别是林彪讲毛主席的话“句句是真理”,“一句顶一万句”,毛泽东抱着疑惑自问:“我的话真有那么管用吗?” “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这是他在信中,也是他在滴水洞期间就如何看待“乱”的问题反复思考后得出的重要结论。全信如下: 江青: 六月廿九日的信收到。你还是照魏、陈二同志(注:魏:魏文伯,时任中共上海市委书记、华东局书记。陈:陈丕显,时任中共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华东局书记、兼上海警备区第一政委。)的意见在那里住一会儿为好。我本月有两次外宾接见,见后行止再告诉你。自从六月十五日离开武林以后,在西方的一个山洞里住了十几天,消息不大灵通。廿八日来到白云黄鹤的地方,已有十天了。每天看材料,都是很有兴味的。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又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他们为自己的阶级本性所决定,非跳出来不可。我的朋友(注:朋友指林彪。讲话,指林彪于一九六六年五月十八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其中提出“防止反革命政变”。)的讲话,中央催着要发,我准备同意发下去,他是专讲政变问题的。这个问题,像他这样讲法过去还没有过。他的一些提法,我总感觉不安。我历来不相信,我那几本小书,有那样大的神通。现在经他一吹,全党全国都吹起来了,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是被他们迫上梁山的,看来不同意他们不行了。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在我一生还是第一次。叫做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吧。晋朝人阮籍反对刘邦,他从洛阳走到成皋,叹道: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鲁迅也曾对于他的杂文说过同样的话。我跟鲁迅的心是相通的。我喜欢他那样坦率。他说,解剖自己,往往严于解剖别人。在跌了几交之后,我亦往往如此。可是同志们往往不信。我是自信而又有些不自信。我少年时曾经说过: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可见神气十足了。但又不很自信,总觉得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我就变成这样的大王了。但也不是折中主义,在我身上有些虎气,是为主,也有些猴气,是为次。我曾举了后汉人李固写给黄琼信中的几句话:峣峣者易折,皦皦者易污。阳春白雪,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后两句,正是指我。我曾在政治局常委会上读过这几句。人贵有自知之明。今年四月杭州会议,我表示了对于朋友们那样提法的不同意见。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到北京五月会议上还是那样讲,报刊上更加讲得很凶,简直吹得神乎其神。这样,我就只好上梁山了。我猜他们的本意,为了打鬼,借助钟馗。我就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当了共产党的钟馗了。事物总是要走向反面的,吹得越高,跌得越重,我是准备跌得粉碎的。那也没什么要紧,物质不灭,不过粉碎罢了。全世界一百多个党,大多数的党不信马列主义了,马克思、列宁也被人们打得粉碎了,何况我们呢?我劝你也要注意这个问题,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经常想一想自己的弱点、缺点和错误。这个问题我同你讲过不知多少次,你还记得吧?四月在上海还讲过。以上写的,颇有点近乎黑话,有些反党分子,不正是这样说的吗?但他们是要整个打倒我们的党和我本人,我则只说对于我所起的作用,觉得一些提法不妥当,这是我跟黑帮们的区别。此事现在不能公开,整个左派和广大群众都是那样说的,公开就泼了他们的冷水,帮助了右派,而现在的任务是要在全党全国基本上(不可能全部)打倒右派,而且在七八年以后还要有一次横扫牛鬼蛇神的运动,尔后还要有多次扫除,所以我的这些近乎黑话的话,现在不能公开,什么时候公开也说不定,因为左派和广大群众是不欢迎我这样说的。也许在我死后的一个什么时机,右派当权之时,由他们来公开吧。他们会利用我的这种讲法去企图永远高举黑旗的,但是这样一做,他们就倒霉了。中国自从1911年皇帝被打倒以后,反动派当权总是不能长久的。最长的不过二十年(蒋介石),人民一造反,他也倒了。蒋介石利用了孙中山对他的信任,又开了一个黄埔学校,收罗了一大批反动派,由此起家。他一反共,几乎整个地主资产阶级都拥护他,那时共产党又没有经验,所以他高兴地暂时地得势了。但这二十年中,他从来没有统一过,国共两党的战争,国民党和各派军阀之间的战争,中日战争,最后是四年大内战,他就滚到一群海岛上去了。中国如发生反共的右派政变,我断定他们也是不得安宁的,很可能是短命的,因为代表百分之九十以上人民利益的一切革命者是不会容忍的。那时右派可能利用我的话得势于一时,左派则一定会利用我的另一些话组织起来,将右派打倒。这次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次认真的演习。有些地区(例如北京市),根深蒂固,一朝覆亡。有些机关(例如北大、清华),盘根错节,顷刻瓦解。凡是右派越嚣张的地方,他们失败就越惨,左派就越起劲。这是一次全国性的演习,左派、右派和动摇不定的中间派,都会得到各自的教训。结论: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还是这两句老话。 久不通信,一写就很长,下次再谈吧! 毛泽东 1966年7月8日 6月1日广播北大的大字报后,怎样对待已经出现、并且正在迅速蔓延的严重混乱现象,是必须首先做出回答的问题。毛泽东经过反复思考后认为,中国现在正处于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还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重要关头,这是涉及党和国家前途命运的头等大事。其他任何事都不能同它相比。只有下最大的决心,花极大的力量,甚至以不惜打乱党和国家的正常秩序为代价,才能摧毁中国出修正主义的社会基础,建立起一种新的社会秩序。不如此,不足以解决问题。因此,在他看来,“乱”是好事,而不是坏事。即便在“大乱”中会造成种种损失,但从全局来看,付出这样的代价也是值得的。他所说的“我的朋友的讲话”,指的是林彪5月18日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讲话。他所说的“为了打鬼”,是指为了“横扫牛鬼蛇神”、防止中国出修正主义、不使中国“改变颜色”。因此,他不惜一生中第一次在重大问题上,违心地同意别人。这个“别人”指的自然是林彪。他把这次“文化大革命”看做防止“反共的右派政变”的“一次认真的演习”。在毛泽东心目中,“天下大乱”是“达到天下大治”的必经之路。“文化大革命”的“天下大乱”完全是合乎社会发展规律的必然。 毛泽东的斗争意识和挑战性格使他在战争中如鱼得水。毛泽东在中国革命战争中制定的战略战术及其取得的辉煌成果举世公认。他强烈的斗争意识、鲜明的挑战性格以及造反情结在新中国成立后并未因形势的变化而有所改变,并未在共产党从革命党转为执政党后做出相应的调整,而是注入了偏离国情、党情的因素。这是毛泽东内心意识和价值理念的严重偏差和失误。 毛泽东在长江中时而“中流击水”,时而“极目楚天”。畅游时,他似乎找到了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意境。“跟着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前进!”很快成为全国家喻户晓的政治口号。 毛泽东与水有着极为深厚的感情。“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是他意志和性格的流露。毛泽东一生游过中华大地无数的江河。在湖南,他游过湘江;在广州,他游过珠江;在广西南宁,他游过邕江;在浙江杭州,他游过钱塘江;在江西南昌,他游过赣江;在湖北武汉,他游过长江。在没有大江大河可游的时候,他就游北京的十三陵水库、江西的庐山水库、湖南的韶山水库,还有武汉的东湖。他一向认为“大风大浪也不可怕,人类社会就是从大风大浪中发展起来的”! 毛泽东抵达武汉后,不时在东湖游一会儿泳,但还没想到去长江里再次畅游。1966年7月16日,检阅武汉市第十一届游泳比赛大军之际,毛泽东圆了自己在长江畅游的心愿。 那天早上八时二十分,湖北省公安总队快艇大队接到命令,迅速做好出航准备,有重要首长要坐船。由于任务紧急,队领导决定用W506艇,这是当时船队最好的船,船队还选调了驾驶经验丰富的驾驶员。人们很快就知道,今天来坐船的是毛泽东主席,他要检阅游泳比赛大军。这可是船队发展建设史上的最高荣誉,大家听后一片欢腾。 没有多长时间,几辆小轿车就停在汽艇前的码头上。毛泽东从第二辆车上走下,汽艇上全队几十名官兵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当时的毛泽东的确如同随后报纸上所描述的那样:满面红光,神采奕奕。 毛泽东不用人搀扶,健步登上汽艇舷梯,在紧挨驾驶舱的休息室坐下。 快艇迅速离开码头,向下游驶去。九时整,武昌桥头打出了三颗红色信号弹,武汉市第十一届游泳比赛大军下水了。这时,毛泽东从休息室走出,站在驾驶台前面,高兴地观看游泳大军在江中前进的场面。横渡长江的群众有五千多人,阵势很是壮观。 毛泽东乘坐的快艇逆流而上,游泳队伍顺流而下,当快艇慢慢地与游泳健儿接近时,一个小学生认出了主席,激动得大声欢呼起来:“是毛主席,是毛主席!”顿时,“毛主席万岁”的口号此起彼伏,岸上、桥上、江上的欢呼声连成一片,久久回荡在长江两岸。 现场的热烈气氛达到了高潮。在木船上保护主席游泳的工作人员由于用力跳跃使小船大幅度摇晃,不少人都跌入了江中。 毛泽东站在快艇左舷向游泳健儿招手致意。钱嗣杰趴在船头,被眼前的一幕感动,他立即定格了这一瞬间。这幅照片,至今看起来仍旧令人动容。 汽艇与游泳队伍反向而行,渐渐相距越来越远,汽艇上全体官兵本以为即将胜利完成任务,不料再次接到上级命令:把船开到江中去,主席要畅游长江! 汽艇立即重新起航向上游开去。当快艇航行到汉江口与武昌大堤口相对的江面,已经做好游泳准备的毛泽东从快艇的休息室向左舷后甲板走去。他来到扶梯前,脸朝快艇背朝江面,一步步攀着扶梯下江。当江水没到胸前时,他先在水里湿了一下,而后站起来,伸开双臂,一纵,扎入了波涛滚滚的大江。 驾驶员下意识看了一下驾驶舱的钟表,时针刚好指向十一时。急流险浪中,只见毛泽东拨开层层浪花,时而侧泳,时而仰游……全体官兵看着湍湍急流中主席优美的泳姿,都不禁为这位拥有健康体魄的七十三岁高龄的老人感到自豪。 钱嗣杰起初坐在后面一艘小木船上一直跟着主席拍照。可是,一些会水的工作人员听到毛泽东在江中高喊邀请大家一同下水畅游时,都纷纷跳了下去。钱嗣杰心中痒痒,见到同志们都已随主席下江,他也放下相机,一头跳进水里游了起来,与大家一起围绕着主席,形成一个保护网。当然,他并未忘记自己的工作,游一会儿又爬上船再拍摄照片。许多人在水中都想模仿毛泽东的漂浮技术,可是很难把握,容易歪过去,沉入水里。毛泽东自在地游着,脸上不禁浮现出得意的神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毛泽东在长江中畅游长达一小时零五分,游程三十华里。游罢上船,钱嗣杰和同志们都或重或轻地有些肌肉酸痛之感。而毛泽东看上去并无丝毫倦意,他到休息室穿上睡衣后,径自走进驾驶室,与驾驶员聊天攀谈。 钱嗣杰回到宾馆,立即向上级汇报今天的行动。吴冷西得知毛泽东畅游长江,马上指示钱嗣杰尽快将底片送回北京。 7月26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发了毛泽东与记者的谈话和社论——《跟随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前进》,同时刊发的就有钱嗣杰拍摄的那张毛泽东在江上挥手的大幅照片。 毛泽东对记者说:“长江,别人都说很大。其实,大,并不可怕!美帝国主义不是很大吗?我们顶了他一下,也没啥。所以世界上有些大的东西,其实并不可怕。” 陪同毛泽东前去的湖北省委第一书记王任重在那天的日记中写道:“五千人的渡江表演完毕之后,我陪主席下江游水,一个小时多一点才上船。主席的身体、精神都很好。”嘍 毛泽东畅游长江,成了一次世界瞩目的富有象征意义的举动。在关于游泳的畅想中,在同变幻莫测的自然力量对话和斗争中,他常常富有个性地、文人式地表达自己的兴趣,传达自己的思想。 自此,“大风大浪也不可怕,人类社会就是从大风大浪中发展起来的!”“跟着毛主席在大风大浪中前进!”很快成为全国家喻户晓的政治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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