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投降后的第二年,1946年7月12日,在笔者王锦思的家乡、国民党统治下的吉林省德惠县突然遭受一场空前的霍乱浩劫,短短两个多月内,死亡2万多人,占全县总人口1/10,甚至全家、全村死光,“万户萧疏鬼唱歌”,死亡人数为同期全国各地流行病死亡人数之最。一时间,死亡和对死亡的恐惧蔓延无边。
我始终坚信,对历史苦难的追忆和铭刻,会让我们成熟和警醒。是对前人脚印是浅是深、是弯是直的镜鉴,以便走好下一段路程。否则苦难就是双重的。之于此,我就开始了艰辛的行动。
少年从父母的支言片语里,后又从有关资料及人们的讲述,以为这是日本造成的。1997年,我心想,德惠大霍乱受害者应向日本索赔,讨还血债,索赔数额不低于犹太人向德国、韩国人向日本的索赔数额。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姜维久十分支持。
1998年,再仔细打量这段历史,不免怅然。《德惠文史资料》称"据传源于长春"。《德惠县卫生志》记载:"国民党新一军1946年5月从上海带来病源。"两者相互矛盾,更与民间传说大相径庭。是天灾,还是人祸?难道起因就这样轻易,或永为千古之谜?
我付出了巨大精力、财力进行调查,发现我也是受害者遗属。我姥姥70多岁的父亲和另外三个亲人染病丧生。姥姥又怕又悲,以泪洗面,怕被传染,不敢去祭奠。
国民党新一军带来的霍乱吗?新一军在辽沈战役中被歼,所剩无几,要想找到幸存者殊为不易。军长孙立人后任台湾"陆军总司令"兼"国防部长",因"预谋兵变"软禁,90岁病逝。"东北保安司令"杜聿明险些在德惠被击毙,后在淮海战役中被俘。他们未必清楚霍乱原因,或许不在意,他们见到的死亡多了。
1998年,我走访一个舅舅,他参加新一军正赶上霍乱爆发,部队打预防针,但是他不知道起因。
反映抗日远征军的纪实小说《大国之魂》中有新一军,我与作者邓贤联系,他给我热情的支持。新一军30师士兵黄多能、50师士兵王云清80多岁,居成都。王云清曾参加德惠守城战役,对于我的问题有所顾虑,多次询问才肯讲述往事。他们证实,新一军到达德惠前并没有染上霍乱。我也推测,新一军1946年1月已抵达东北,途中并没有在上海停泊,无从在1946年5月的上海染上霍乱。可见有关记载严重失实。
当年,日本在哈尔滨和长春建立731部队和100部队,由曾以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医生、博士、教授等知识分子组成,研制鼠疫和霍乱等细菌武器,并将活人用于实验。据不完全统计,被用作人体实验而杀害的中国军民估计有20万人,细菌武器造成100多万人死亡。至今鼠疫和霍乱还被我国列为仅有的两种甲种传染病。日本还遗弃了多达上百万发毒气弹和细菌弹,仅吉林省敦化市估计就有70万发,当地人民屡受其害。2003年8月4日,齐齐哈尔日军遗留毒气导致40多人死伤。
(我收藏的战时日军细菌部队演习照片)
731部队也曾在德惠等地大量收集老鼠,这无疑是用于细菌实验的可疑罪证。1940年,731部队在吉林农安施放鼠疫菌,致死近500人,并波及德惠。日军投降时,第100部队炸毁长春细菌基地,把细菌投入井中。有百姓回忆,日军火车经过德惠,把沾菌饼干扔了下来。
吉林省博物馆专家赵聆实调查确认,吉林榆树、永吉两县霍乱均为原驻长春孟家屯日军第100部队旧址传来。我推测,德惠大霍乱发生的时间与两县基本一致,德惠距长春比榆树、永吉两县更近。而从长春去榆树,德惠是必经之地。因此很难把起因同日军抛开。否则,我为什么不怀疑意大利黑手党和德国盖世太保?但很难找到证据,如第一例病人、传播路线等。
德惠大霍乱的起因虽然未必能调查清楚,毕竟还有一线机会。一旦努力,我们将问心无愧,足可告慰死难同胞。
侵华日军细菌战问题专家郭成周撰写《侵华日军细菌战纪实》。他告诉我,德惠大霍乱起因非常可疑,应该调查。我想,纵然没有查清日本的责任,就打算向台湾国民党政府索赔,当时国民党对霍乱的蔓延、扩大,未采取有效措施,负有重大责任。有人说:“向自己人索赔不合适,只能针对日本。自己家的丑事烂肚子里得了,别丢人现眼了。”
我取得一定进展,但仍没有突破,就动员全社会力量参与,联系40位德惠等地的同学、朋友、亲属等各界青年共同发出倡议。大家都抱着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做了大量工作。倡议者王大庚说,和日本人可以做生意,想起民族苦难难受,再有外敌入侵第一个上战场。有下岗的倡议者表示借钱也要捐款。亲属也都做了大量工作。
(这些好友后来一部分成为响应我的倡议者)
1999年6月20日开始,我向有关政府领导、研究机构、新闻媒体及日本等国发出了倡议书60余份,希望调查宣传德惠大霍乱,建立纪念碑等,并郑重表示愿意捐款。
没想到的是,有益于国家和民族的行为,抗战和现在都需要付出勇气。生旦净末丑、蛤蟆老鼠王八蛋就不断粉黑登场,嘲笑讥讽,说我们"有精神病","看三国掉眼泪,为古人担忧","现在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经事都干不过来,谁还管你那事。就是都干不正经事,就更不会管你那个事","中日关系好都好不过来呢,日本人再打过来,你们都没有好下场"。
6月24日,第一个反馈是一个在德惠工作的倡议者,领导大人指责他太没有组织纪律性,如不悔悟会影响前途。吉林省社会科学某大学者讥讽:"你们搞不出什么名堂!"长春一卫生机构的泼妇态度极其恶劣。一日本友人乐于协助,中国翻译却冷言冷语,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日本人认为,"被打的人已经忘记了挨打,或不在乎,又怎能指望打人者还会记住打过人呢?"台湾作家龙应台说:"当我们自己对人命漠然的时候,又如何怨忿别人漠视我们的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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