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地区队冲出村子。很快就摆脱了敌人。可是因天色大早,为避免遭到敌人的合击,只好躲据点,跳公路,在敌人点线之间忽东忽西地钻空子,捉迷藏,一直马不停蹄,围着县城转了个大圆圈,又回到白洋淀边上的时候,太阳才错过晌午,是敌人不敢再出动的时候了。 钱区队长命令部队停在孟良营,一面在村头大场里休息,一面派人号房子做饭,料理战后事宜。战士们虽然行军打仗,滚了一天,跑得又饥又渴,可是一年来老在屋里憋闷着,今儿乍在光天化日之下,明出大卖的扎营,都高兴得飞飞的,哪里还觉得劳累?有的在场里摔跤劈叉,有的练投弹、刺杀,由着性儿地撒欢。村里的老乡们好久没见过明牌子八路军了。如今乍见扛机关枪的大部队,象是久别重逢的亲人。忽啦围来一大群,个个眉欢眼笑,问寒问暖,倾吐着一年来的艰难愁苦.. 可是,最兴头最快乐的,还得数小嘎子。他站在一棵光滑笔挺、高得钻天的大杨树底下,右手擎着“王八盒子”,左手举着木头手枪,在大讲今天的战斗故事。围着他的是一大群村里的小孩儿,个个张着小嘴,眼睛随着他的两杆枪上下翻飞,完全给迷住了。 “你们看见过这样的枪吗?”小嘎子扬扬“王八盒子”,挤挤眼儿,俨然是玩枪的老在行似的,“瞧,长苗儿,厚梭儿,口径嫩,绷簧紧,里里外外,满挂烧蓝,一扣机啊,嘎!嘎!连扣连响,不坐不摆,又稳当,又脆声,这才真是新出炉的东洋造啦!” 小听众们羡慕得眼红手痒,“啧啧”地鼓着舌头,恨不得也马上变成个小八路才好。忽然,通信员杨小根来了,说是区队长找他,这才打断了小嘎子的兴头。然而,更使他吃惊的还在后面呢,原来区队长所以找他,正是为了那支枪。目前很多县区干部和分区机关的同志,因为常常单独活动,自然很需要短枪来自卫。至于小嘎子,一则年纪小,二则没有打仗任务,所以区队长要他缴出来,匀给那些需要的同志去佩带。 小嘎子脑袋上“轰”的一下,青筋都迭暴起来了。他定神看看区队长,这小老头儿虽然温和地笑着,却是很严肃的,一点也不象闹着玩儿。 “非得缴不行吗?”小嘎子恐慌他说。 “是啊。” 小嘎子傻着眼,半晌说不出话来。“可是,”他忽地理直气壮了,把枪一举说:“我还得凭它给奶奶和老钟叔报仇呢!” “报仇可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得靠大家才成。”区队长不慌不忙他说,“说靠大家,还不是光指咱地区队,是指的全体,指党政军民一齐来。光凭你一个人,就是抱挺机关枪,能报了仇吗?” “机关枪一扫一片,怎么不能?” “孩子,扫一片,也不过打死几个日本鬼子,只报了你一个人的仇。别人呢?还有更多的人死了奶奶,死了爹妈,死了亲人呐!更重要的是,日本帝国主义天天都在杀人、放火、抢东西!旧仇才报,又来了新仇。你怎么办? 当真说到报仇雪恨,我们只能把眼光放大!咱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队伍,最终目标是要解放全人类!可你光想到私仇,这怎么能当革命战士呀?” 小嘎子眼里湿起来了,他驳不倒区队长,区队长的道理是如此的光明正大!可又觉得这实在是欺负人,为什么单缴我的枪呢?心里一激,忽地又冲出一句来: “我要硬不缴,你能把我怎么样?” “不许这样跟我说话!”区队长盯着他,更严肃了,“我们是军队,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可不是老百姓。” 僵住了。小嘎子看看周围,周围的人虽在对他微笑,可眼睛里都仿佛说:“好孩子听话,快缴了吧!”他心里明白了:这是拗不过去的,他一定得和他的宝贝分手了。 “要是我以后再得了呢?”他突然又问。 “再得了也应该按命令办事..” 小嘎子不等区队长的话说完,就把枪往桌子上一扔,说声“我不要了!”一抱脑袋逃出了人群;一颗颗泪珠,滴滴嗒嗒地直落在他跑过的路上。这时,他多么后悔不该来当兵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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