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县城来的敌人,黄昏时分,突然包围了鬼不灵。 两声枪响之后,“白脖”当先,鬼子断后,乍乍呼呼冲进街来。一部分先上房堵了街口,一部分闯进“公所”,捉拿办公的。其余的分成零星小股,穿门进户,一阵子混抢浑搜。狗在他们后面汪汪地叫,鸡在他们前头扑棱梭飞,全村大男小女,一时全蜷(quán)缩在屋角里,屏住气息,静候着灾难临头.. “当!当当!”两个“白脖”在砸韩家祠堂的铃铛大锁。 老钟忽地打开小独扇门,想跳到西院去。然而老奶奶房上正有两个鬼子,手搭凉棚,朝四处张望,原来敌人“压顶”了。他把头一缩,抄起半截檩(Iǐn)条,把小门又顶个结实,眼珠子就一连转了好几圈。这时,他看见小嘎子有一阵战栗(lì)通过了全身。 “嘎子,”他说,“沉住气,别乱动!我叫你怎么就怎么!不要紧,别害怕..” “哗啷”一声,大门的锁砸断了,“通通”的脚步声随即逼近了来。 “嘎子,他们进来,你敢不敢拿这个搂他们?”老钟攥(zuàn)着刚才用来削“枪”的短把镰,比示着问。 “敢!”小嘎子伸手把镰接了过去。 “好样儿的!”老钟夸他,“来,把住门儿!”他们叉开腿,一左一右,把在门背后。 “通通通..”门缝里闪过两个人影。老钟把背贴着墙,摆手叫小嘎子闪开亮儿。他刚刚也把背贴在墙上,就有人推门了。 “嗨!里头顶着哪,有人!”“哗啦啦”外头一片枪栓响,紧跟着一声大吼:“里头的八路,出来!” 小嘎子打了个寒噤,急看老钟,却见他握着枪,闭着嘴,钢打铁铸似的纹丝儿不动。他心里叫一声“行!”胆子不觉一壮,便也学着样儿,鼓着劲,一丝儿不动。 “出来!”“镗”的又是一脚,恰象踢在耳根台子上,屋顶上的土刷地落了一头一脸。可是,老钟叔只眨一眨眼。把睫毛上的灰尘抖掉,仍然纹丝儿没动。 “真棒!”小嘎子心里又叫一声,胆子越壮起来,把嘴一闭,也纹丝儿不动。 忽然,门缝里一暗,有颗圆咚咚的东西在那里晃了两晃,很明显,“白脖”在扒着门缝儿往里瞧呢。只见老钟叔舒出腕子,把枪口朝门缝瞄过去。 瞧!只要那二拇指头一动,门外那颗脑袋就要碎了。可是,他却忽地停住手,把枪收了回来。显然,他又变了主意,要看看下一步怎么个走哩。 “哈哈!”门缝里一声怪叫,“我看见你啦!别装蒜,快给我滚出来!——我开枪啦!” 小嘎子的脸发白了。他的脚动了动,要往后抽。却见老钟两只大眼一忽闪,梗着脖子把头重重一点。小嘎子明白:这是不让动。便赶忙一镇定,稳住了脚,可脑门上却津津地鼓起几粒汗珠来。 “白脖”们果然是诈,两句过后,忽然又没了动静。可是,气还未喘,窗户那边咚咚几响,“哗啦啦”掉下来几块坯。“白脖”们要从那儿掏窟窿了。老钟一见,立即轻悄悄沿墙根蹭将过去。刚刚到得窗口,嚓的一道寒光,一把刺刀差点没戳在他天灵盖上。可老钟大气儿不出,方寸不乱,眼睛里明光的的,就象正待捕鼠的猫儿;那副沉稳气概,又象一座黑石山。 小嘎子的精神更抖擞了。手里紧攥着短把镰,目不转睛地盯住门缝儿。现在,是他独自一个在守卫这扇小门了,一股责任重大的豪迈感,陡地升上心头。他觉得,倘或“白脖”真敢把脑袋伸进来,他就会象割草一样把脑袋给他搂掉! 屋里全无动静,到底使“白脖”们疑心起来了。只听一个说:“到底有没有人哪?” 另一个说:“他妈的,我上窗户上再去看看。” “别!叫里头给你一家伙!万一是个地道口呢?” 一听见“地道口”三字,另一个立刻发了毛:“那,可也是!要叫土八路把咱拉进地道去,那不完啦!趁早再叫两个人来吧,还许有地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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